他一头雪,手脸通红,只是憨憨傻笑,她便也笑了笑:“辛苦你了,等会记着回去喝姜汤,我还给你们留了两只羊,都宰好了,晚上你们自个拿锅子煨着吃吧。”
“主子一路平安。”那家伙扑通又跪下去了,程婉蕴让他起来,但他不愿,便一直跪着,直到马车如游龙全驶出了畅春园,程婉蕴远远回头隔着风雪看了眼,他仍旧还是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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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蕴收到旨意之前,宫里得的消息自然要比她早得多。
胤礽是刚出乾清宫就听说了石家的事,他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看了送他出来的梁九功一眼,梁九功也是个反应极快的人,他对胤礽低声说:“太子爷慢些,这风越发大了,还是拐着弯吹的,就是打了伞也容易叫风迷了眼,奴才叫人给您取个带风帽的披风来,您之前在园子里住着不知道,前阵子延禧宫的宫人还有被风吹了半张脸瘫了的。”
心念回转,胤礽便也笑道:“梁谙达说得是,多谢梁谙达了。”
梁九功低头道:“哪里当得了太子爷的谢,不过一点微末小事罢了。”
等披风取来,胤礽便坐上肩舆,预备去户部找老四。
在路上的时候,他闭着眼想着梁九功的话。他刚听说石家出事以后,想到的头一件事,也是给皇阿玛递话的事儿不能做了,若石家丁忧,已是倒了大半,他这时候还让梁九功传太子妃的不是,就显得落了下乘,所以这话,不能这么直来直去地传了。
梁九功说得是,把这信递给惠妃,拐着弯传到皇阿玛耳朵里,就不是他对太子妃不满,而是惠妃他们对付东宫、对付石家,这样便能一石二鸟,既能在皇阿玛心中种下一根刺,又能拉惠妃下水……如今这水,自然要越浑越好。
胤礽想到梁九功在梦里似乎也未能得以善终,心里也是一叹。第十个梦里,来向他传旨的人,已经成了李德全,他的梁谙达终究还是被他连累了,否则以他和皇阿玛自幼相伴的情分,以皇阿玛的谨慎与多疑,是绝不会突然弃了梁九功,换了贴身的太监总管的。
梁九功一定也是为了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最终遭了皇阿玛猜忌厌弃了。
以梁九功几十年伺候皇阿玛未有一错的聪明,那定然是明知不可谋而谋之,宁愿孤注一掷、晚节不保也要为他一搏。
上辈子,他真是满盘皆输,身边想保全的人竟是一个也没保全。
胤礽去了六部衙门,跟成天像长在户部里的老四一起处理了一会儿杂事儿,趁着老四更衣的功夫,何保忠忽然过来贴着他耳朵说:“太子妃听了石家的消息,昏过去了。”
胤礽平淡地点头:“知道了。”
“爷,可要备车?”
有关石家,太子妃病得总是这般及时,若是皇阿玛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也会念着她的孝心、念着她本就父母双亡而对石家也有所同情吧?胤礽笑笑:“再等等,等你干爹的消息。”
“嗻。”何保忠一头雾水地应下,太子妃病了……和他干爹有什么干系?
胤礽不着急,有梁谙达替他筹谋,那可比何保忠这脑筋时灵时不灵的憨货靠谱多了。
他已经重新低头看户部文书了。他直觉惠妃不会错过这次能打击东宫的机会,但他没想到惠妃动作极快!
他那会儿刚在户部和老四把开新海贸航线的事儿定了个大概的章程,还叫了几个传教士过来问话,听说海的另一头还有个什么美洲,也是地大物博,据说还有大片的金矿。
之前海贸他们走得近些,要不通过渤海和沙鄂做生意,要不走南洋绕到欧罗巴,但去美洲实在不易,那传教士说他们之前从欧罗巴出来也花了半年才到,朝廷对这条新航道普遍不看好,山高路远,从堪舆图来看,得横跨极为广袤的海洋,而从来走过的人又少,这一路上不知会发生什么,很可能是人船尽毁。
现有的海贸航道已经吃用不尽,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胤礽却从已经跟着出海的人口中得知,那荷兰和葡萄牙,还有英吉利都是海贸大国,大清的船只已经和他们发生了多次冲突,洋人对海贸是举国之力,对海洋利益更是分毫不让的,大清突然来分一杯羹,实际上已如入群狼之中。胤礽有些预感,他们迟早会为了海贸和这几个国家发生战争,只是如今还没到这地步罢了,除了加强水师,新的航道自然也得开辟,最坏的情况,他们若是输了,还有后路。
而既然那些洋人能去美洲,他们自然也能去,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把这开头熬过去,后头便是千秋万代吃不尽的好处。
胤禛也是这样觉得的,他和二哥意见相合,他还有个念头:“要让理藩院也参与进来,多教出几个精通各国语言、口齿伶俐的人出来,随着这些海贸大船去各个国家,将他们的风土人情、国家政貌都打探清楚,顶好带着礼物拜会一番,若能结交便结交,不能结交的,也不虚此行,至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海贸,不仅仅是商贾之事,这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胤禛坚定道,“他们那些人只看到了银子,只知道搞党争!都是窝里横的!我们必须得自己出去看这世界,而不是全仰赖传教士的眼睛,这才是最紧要的。谁知道传教士是向着谁的?他们都是外邦人!若是心怀不轨的奸细,咱们就被他们蒙骗了。二哥,那些外邦年年都派那么多传教士出来,他们对咱们一定是了若指掌的,我们却还不知他们的底细,这是一大患。”
胤礽点头:“你说的是,这事跟着这开新航道的事一并写进折子里,明儿大朝会,当着朝臣的面提出来,分说利弊,看看他们是何反应,若是还一片反对之声,正好能趁机看清他们是忠是奸,回头咱们再私下和皇阿玛说。”
等他们说完,趴在桌上睡大觉的胤祺也醒了,迷茫问:“什么?皇阿玛说什么了?”
胤禛随手就把拿的书一股脑塞到他胳膊下头,很无语地将他脑袋往下一摁:“说你睡得香呢,让你好好接着睡。”
“哦……”胤祺还真接着打起了呼噜。
胤礽笑着摇摇头:“他这样也好,没什么烦恼。”
胤禛撇了撇嘴没说话,其实很看不上老五这德行,也就二哥容着他,还说他秉性和平、为人淳厚……还是他二哥有容人之量,要是他儿子,他早抽他鞭子了。
事情谈完,胤礽还去见了程世福一面,把方才和老四一起琢磨的想法都和他说了一通,程世福拱手道:“还是太子爷和四爷思虑的周到,臣就没想到这一茬,明儿朝会,臣心里有数了。”随后程世福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挠了挠头问道:“不知侧福晋可好?”
胤礽无奈地把阿婉和孩子们的近况都和程世福说了一通,说得程世福笑如菊花,美得冒泡。
当初他升官,胤礽都没觉着他那么高兴呢。
该通气的通过了气儿,从户部出来,胤礽就听说惠妃刚提着甜汤去了乾清宫,随后没多久,乾清宫就传出了口谕,让还在园子里的阿婉和几个阿哥、格格即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