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中军御驾擎着明黄的旗帜,在官道上掀起滚滚的黄沙。十分显眼。
胤礽一人打马在前,疾驰到康熙御驾跟前,翻身下马给康熙请安。
“恭迎皇阿玛得胜归朝!”
车内传来康熙威严却不失慈爱的声音:“保成,上来吧。”
护卫在御驾周围的禁卫军统领连忙掀开车帘让太子爷上去。
御驾里十分宽敞,摆放着桌椅,康熙只在香色龙袍外头加穿了件金丝软甲,神情闲适地坐在楠木龙雕矮几后头,他这个皇帝哪怕行车在路上,也手不释卷,还在看胤礽每日让人送到阵前的折本、国家大事。
当然,还有内大臣们有关太子这段时日监国的密折。
康熙抬眼,看着太子这一个多月独自支撑着家国之事,面容憔悴了不少,又想起太子此前在信中写的有人用毒谋害东宫之事,不由露出一点心疼:“保成,来,坐到朕身边来。”
“朕不在,你受了不少委屈啊。”康熙拍了拍他肩头,语气里露出些森寒之意,“那些个觊觎国本的畜生,朕绝不会放过!你放心!”
“儿子不委屈。”胤礽露出一点凄然又自苦的笑,“是儿子品德不足以服众,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都是儿子的错。”
康熙听得眉头一跳,他就要斥责胤礽这没道理的话,却又听见他用一种心灰意懒、暮气沉沉的口气说:“儿子想求皇阿玛一件事……儿子实在是有些累了……”
没过两天,程婉蕴就听说康熙回宫了,随后回宫后下的第一道旨意,就说炎夏将至,皇上今年预备要去畅春园避暑,让太子爷先到畅春园打前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修缮的地方,以备迎驾。
于是,程婉蕴就开始蒙头蒙脑地替自己、额林珠和弘晳收拾东西,太子爷则躺在她的摇椅上,一边翻着话本,一边惬意地说:“皇阿玛已经答应了,咱们只管住到中秋再回来。”
“那……就咱们去吗?”程婉蕴有点心虚,她不是还在禁足吗?
胤礽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翻身坐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捧着她那张还不明所以的脸叹息道:“我的傻阿婉啊。”
明面上,太子妃要养胎,唐侧福晋管家,弘暄正经要读书,除了他的阿婉,谁能陪他去畅春园?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然后又亲了她一口。
苦心经营到如今这个地步,皇阿玛对他的信任已不同日而语,他已经不用再像前几年那般小心翼翼了。这次监国,他如此谨小慎微,皇阿玛对他只有满意,再加上这毒害东宫之事,皇阿玛对他更多有包容。唯一的变数——因为太子妃突然罚了阿婉,他不得不在折子里将阿婉全然摘了出去,否则只会让皇阿玛怀疑阿婉在这里头是不是也居心叵测!
这才是胤礽真正怒火中烧的原因。
石氏拎不清,非要将锅扣到自家人头上,这是为了逼皇阿玛也惩罚阿婉吗!
好不容易,南巡时,皇阿玛对阿婉大有改观。他终于为他和阿婉谋求到一丁点自由,差点又被石氏毁了。
石氏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吗?她分明是个聪明人,念及此,胤礽眼眸微冷。
“我让你去,你就能去。”他使劲揉了揉她的脸,“就我们去。”
第102章 桃源
毓庆宫里的好戏叫惠妃看得津津有味。
延禧宫里楸树郁郁葱葱, 惠妃穿着雪灰色缎绣四季花篮旗袍,踩着高高的花盆底,扶着大嬷嬷的手走过庭院, 穿过那树影投下的浓荫, 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端着各色伤药、膳食, 走进了延禧宫西配殿内。
胤禩刚挨了康熙的板子和训斥,又被撸掉了手里内务府职权,重新当回那个光头阿哥, 身心俱疲,俯趴在床榻上,清秀的脸上布满红潮,额上冷汗淋漓,正是烧得不大清醒的时候。
他心里最难过的不是挨打丢权,而是皇阿玛在气怒之下, 不仅屠尽了辛者库所有卫家人,还拔出随身短剑, 指着他用冷漠之极的口气说:“胤禩, 是朕食口粮之奴仆的十分低贱的女人所生, 没想到是如此心高阴险之人……”,这句话无疑将他的脸面狠狠撕扯下来往地上践踏了,当时大殿之上, 还有大阿哥、九阿哥、十阿哥都为他下跪求情, 可他的皇阿玛对于他藐视东宫、觊觎国本之举, 仍旧不满之极。
他匍匐在殿上,心已经凉透了。
哪怕惠妃急匆匆从后宫赶来, 紧紧抱住已经被板子打得几近昏迷的他,哭喊着让皇阿玛不要打了,最终看在大哥和惠妃的面子上,他得以开释,但他的心也没能有多余的温度,比起惠妃抛洒在他背脊上的眼泪,他想到的却是延禧宫那个单薄生怯的身影,她连这样对他关怀也不敢,只有避开惠妃的人,才敢往年幼的他手里塞一颗被攥得温热有些化开的银丝糖。
小时候,他被其他兄弟欺负,青了嘴角回来,她站在惠妃身后眼里满是心疼,却没办法上前,只能看着惠妃紧紧搂着他:“我的儿,怎么伤成这样?”
他一直想成为大哥那样的人,能为母妃争光,他以为他能做到,谁知在皇阿玛心里,他依旧是那个“辛者库所出的卑贱之子”,根本无足轻重。
胤禩知道自己是个棋子,他不甘心永远做大哥的棋子,这有错吗?
他烧得头疼,却好似心中那最后一点父子与手足之情全都被烧成了灰烬。是啊,在皇阿玛心里永远只有太子是他的儿子,他从小将太子带在身边教导,甚至要求他们全都要向太子行君臣大礼,从一开始,皇阿玛就将他们与太子隔开了。
可高高在上的太子就赢了吗?他们哪个兄弟没看出来太子的如履薄冰呢?胤禩在想笑,却牵动了额头上已经愈合的伤疤。分明已经不再痛了,可他却还能感觉到那道伤口在心中的痕迹。那是之前太子将他踢下台阶时留下的。
长窗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半睁开眼,望见了窗外那头戴华贵的点翠嵌珠海棠宝钿的身影,他的生母卫贵人是没有这样珍贵豪华的首饰的,即便有,她也不敢戴。
这个钿子,是惠妃三十五岁生日时,康熙赏赐给惠妃的。这件首饰用上了各色宝石、珍珠镶嵌,浑圆的大珍珠就有五十颗,小珍珠又不知有几百颗,宝石也有二百多块,因此平常的日子惠妃都不舍得戴。
胤禩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来,看来他失势了,惠妃很高兴。
但这抹笑容在惠妃进门的那一刻就消失了,他的脸变得诚惶诚恐又感激涕零:“额娘,您怎么来了?儿子不孝,又惹您担心了。”
“呼塔布……”惠妃双眼含泪,急步走到床前,侧身坐在床沿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良久,却只是垂泪,似乎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了。
胤禩听到这久违的小名,也有些恍惚。他小时候体弱多病,未赐名之前,惠妃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呼塔布,是希望能把他拴住的意思。他和惠妃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生疏的,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惠妃是他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