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空了半日的灶,误了官府收盐,得鞭四十下呢。
刘芦根自顾自想着,忽然听见那领头的年轻人说:“各位大人,有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用在为官之道上也是如此,看千遍不如做上一遍,今儿各位大人也体会体会灶丁的活儿,如何?”
扬州巡抚惊呆了,他是无辜的啊!他掌管地方行政治安,管子民教化,他不管盐务啊!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出声解释一二,谁知太子爷就好似知道他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一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道:“巡抚大人,朝廷屡次下旨免除灶户的杂役摊派,不知您和您底下的州县官员免了没有?”
扬州巡抚浑身一僵,讪笑着扯着自己身上那补丁补得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衣裳退了回去。
太子爷非要他们下去煎盐,各官员是有苦说不出,但又不能抗命,人家是太子爷,他们能怎么办,他们这会儿算是看出来了,太子爷和他们不是同一条心的!
最可恶的当属李煦和曹寅这俩狗腿子,竟然还夸太子爷为民请命义薄云天,大清有他这样的储君,是天下子民的福分。
说完,还带头踩进了盐池里,和颜悦色地让那些贱民教他怎么淋卤,一副清官好官的模样。矮得好似窝头的盐课司大使一张方脸上青红交加,怨恨的目光凝视着笨拙地挥舞着锄头的曹寅,曹寅生得高大又容姿秀美,粗布衣裳也被他穿得好似绫罗绸缎,别有凤仪,他下颌留了修剪精致的美髯,在风中飘荡,竟然还有一些魏晋隐士之风在身上。
盐课司大使在心中大呸特呸,气得手都抖了:我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胤禛见那些官员竟然踌躇不前,大有不把太子爷的话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冷冷地环顾他们一周,挽起袖子道:“二哥,我也去尝尝这民间疾苦!”
五爷本来在瞧热闹,被老四说着话踩了一脚赶紧也表明:“二哥,我也去!”
两个阿哥都要进灶房,这些官员哪里敢就在外头享清闲,于是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们有的一进门就被热浪掀了个跟头,有的被里头的气味一熏,当场就呕吐出来。
刘芦根算听明白了,这都是群官老爷啊!不知怎的,他们竟然被拉过来干这等粗活,瞧着不情不愿,可被那年轻人压着,又只能硬着头皮上来做活。他虽然心里还是有些瑟缩害怕,但也升腾出一丝快意。
叫十指不沾阳春水、五谷都认不全的老爷们来尝尝灶户的滋味,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损招,对这些官老爷是损,但刘芦根打心眼里觉着就应该这么干。
进了刘芦根灶房的是个什么官,他也不认得,但看那官员肚子挺得老高、脸上手上都是细皮嫩肉,比他媳妇还白,就知道这人官小不了。
盐课司大使惨白着一张脸,望着眼前三五个灶锅无从下手,远处还有个贱民偷偷摸摸盯着他看,要是往常这等贱民敢这样看他,他早就下令把这人抓起来剜掉眼睛才解气!
但如今他只有粗声粗气地叫那贱民过来:“这要怎么煮!赶紧过来教本官!”
刘芦根小心翼翼走上前两步,抖着嗓子给盐课司大使说明煎盐的流程。比如先要用石莲子投入卤水,去检验卤水的浓度合不合适,石莲子要浮在水面上才是成卤,才能入锅。
盐课司大使笨拙地将卤水煮沸,又要添芦草又要看着锅子,手忙脚乱,而且这卤水蒸发干了,立刻就要添,一锅盐竟然要熬三个时辰!盐课司大使虽然日日在盐场,但他一般都躺在衙门里收钱,活自然是底下的人在干,哪里用得着真的过来?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一锅盐要煎多久,也不知道这三个时辰连去撒泡尿的时间都没有,要眼不错地盯着,不然少一分火候、多一分火候,没及时添卤水,这锅盐都能毁。
幸好这盐课司大使个头矮,没想到在灶房里还成了优势,他不用弯腰,所以做起来还算顺畅,就是这里头实在太热,没一会儿他身上就已经湿透了,粗糙的衣裳黏在身上,倍感难受。
但太子爷发话,他们都得煎出一桶盐来才准出来,还让亲兵在门口盯着他们,不准他们使唤灶丁帮忙,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干没两个时辰,就热晕了两个官员,胤礽早就备好了太医,针灸扎两下,喝一碗绿豆汤,继续送进去煎盐。还说:“若是真的灶丁,都得挨鞭子,念在你们都是朝廷命官,孤就优容些吧。”
说着,还悠悠叹了口气。
那个被热晕的就是扬州巡抚,他刚转醒酒听见太子爷这句叹息,喝着绿豆汤差点都哭了出来。
程婉蕴在太子爷身后探出小脑袋,看着那长得好似个白汤圆的扬州巡抚被热成了红通通的生肉丸子,还坐在那像个小孩子似的抽泣,都觉得好笑。
这损招就是出自她手啊,那天听完鲍至道的一番话,太子爷愣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煎饼煎了一晚上,早上盯着黑眼圈起来,他想整治官员,但太子妃信中所写的那句“兵锋在即,□□为要”又像锁链一般锁住了他的手脚,其实他也知道,这肯定也是皇阿玛的想法,他来扬州是要银子的,而不是得罪人的。
但又不甘心这样装聋作哑,所以程婉蕴见太子爷这模样,就想起了后世的忆苦思甜教育,什么重走长征路啦,什么吃红薯饭、咸菜啦,后世各式各样基地教育办得如火如荼,讲历史故事、感受历史文化,对于“不忘初心”的确是有一些效果的。
于是她眼珠子一转,对太子爷道:“不如,让各层官员都去煎一日盐?至少能唤醒一点良知吧。”
不动扬州盐运为要的体制,不更替惩治官员,也不动摇盐商地位,这法子对完全黑了心的官员没用,但对还想做点事实,还有点良心的官吏却是重重的一下棒喝。
哪怕只有一两个官员洗心革面,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而且这个做法不会让康熙反感,相反,康熙自己是最喜欢搞这种体验民间疾苦的活动的,每年都要带大小儿子去御田插秧耕种几天,然后秋收的时候还要去收菜割麦子,虽然只是割一两分田地,但还弄得挺真实。
而且煎完盐以后,程婉蕴还给太子爷又支个损招,等他们了了这里的事情以后,恐怕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程婉蕴想到这儿,差点笑出来,赶紧捂住嘴低下了头。
直到深夜,官员们陆续交上来十几桶盐,胤礽才高抬贵手放过了他们。这时,有的官员脚已经被草鞋磨破了皮,又不慎被盐浸到伤口,真是疼得直跳脚。有的出来都要家丁搀扶,弯了一天的腰,根本就抬不起来了,坐在地上直喘气儿。
胤礽这时换上了笑脸,亲手搀起了各位官员,正色道:“各位大人辛苦了,孤预备了一座席面犒劳各位,望各位大人赏脸。这身衣裳虽然粗,但道理也是这样的,希望今日之事都请大人们铭记在心,不要忘了百姓之苦,方才是我大清之栋梁。盐务之重,各位都心知肚明,但沿海灶户逃匿多少,大人们也知道。刘庄盐场还有两万灶户,但白驹盐场只剩五千户,这里头是什么原因,各位大人应该也清楚,有的盐课司到底还有些良心,有的盐课司却已经丧尽天良,希望各位经了今日这一遭,能明白体恤百姓、爱护百姓的道理。生财有道,各位也要留清白在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