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睡得香,便把头从门缝里缩了回来,回头和碧桃嘘了一声:“给太子爷温着粥吧,他难得能睡个懒觉,咱们就别叫他了,反正今儿也不着急走,我们先下去吧。”
碧桃点点头,听程婉蕴说太子爷还睡着,她都不敢出声,端着粥锅踮起脚尖下楼。
程婉蕴下去吃了一碗粥,又回到楼上,坐在昨日和太子爷一块儿看星星的椅子上,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山峦和湖水,望着几只小渔船飘在江面上,心里难得的宁静。
楼下有小柱子的笑声传来,原来是怀靖和德柱在教大小柱子怎么打拳,教了一遍以后,又摆开架势相互过手较量,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回的,从屋子里打到屋子外头,小男孩儿们没有不崇拜武力高强的大侠客的,于是在边上激动得又跳又叫,周围的侍卫也跟着起哄。
程婉蕴就含笑望着,看到两人从对拳莫名又变成摔跤,她也忍不住站起来,趴在栏杆上冲下头喊了一声:“怀靖!拿出真本事来,打他!”
听见头顶上传来含笑的女声,德柱顿时寒毛竖起来了,果然随着这一声,那程怀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突然力气就大了起来,肩头抗得他两只脚都离地了,德柱怎么甘心输给程怀靖这样乳臭未干的少年郎,连忙调整好脚下,两人焦灼了几个回合,总算狠狠将程怀靖压在地上。
周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德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起身顺道把程怀靖也拉了起来,这小子输了倒不生气,笑嘻嘻道:“德柱大哥好身手!小弟服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德柱一边抹汗一边在心里庆幸,要真输给程怀靖,他的脸面不要紧,把太子爷的脸面丢了可就遭了。
等德柱下去换衣裳,程怀靖才拍拍衣裳仰起头来,对程婉蕴眨了眨眼。
程婉蕴就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回出门,太子爷没带太监,也没带额楚,选了德柱做身边领头的人,除了要留忠心的人护着宫里几个孩子之外,也有要提拔德柱的意思,程婉蕴刚刚故意出声,其实不是为了让怀靖争强好胜,而是要让他注意分寸,别真的赢了当众闹得德柱没脸。
德柱跟在太子爷身边多年,经常在外头替他办事,功夫拳脚不如在善扑营里日日历练的程怀靖是很正常的,就好似一个是体校在读生,一个是已经毕业多年偶尔才健身的打工人。
幸好怀靖在宫里呆了大半年也有了些眼力见,和以前在家里时不一样了。
这孩子也长大了。
楼下,大柱子很崇拜程怀靖,在他眼里,程怀靖也才十几岁,比他大不了多少,却已经能跟大人物过招了,所以他很想亲近他,便找了话头要带程怀靖去抓水蝲蛄。
水蝲蛄还有个别名叫草龙虾,就是咱们国家本土的淡水鳌虾,也就是后世大排档招牌菜小龙虾的亲戚!咱们本土的鳌虾比进口的小龙虾能长得更大些,肉也更多,是棕色的,也有灰蓝色、橄榄绿色的,程婉蕴以前在歙县就钓过给元宝吃,她一下就想跟着去了!
晚上做个麻辣小龙虾也不错呢!再炒个螺丝,关键是她好久没去水边玩了。
冬天也是钓虾的好时候,因为天气的原因,虾一般都窝在水草底下不愿意动,有时候拿网兜在水草、石头底下一捞就能捞到好些。最重要的是,水温低,虾的口感更好,紧致Q弹。
程婉蕴口水快下来了,她连忙冲楼下喊:“我也要去!”
“去哪儿?”身后传来一声还带着睡意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是太子爷被他们在外头的动静吵醒了,披了衣裳走出来。
“二爷,是不是我把您吵醒了?”程婉蕴脸微微发红,走过去替太子爷把衣带系好,又把太子爷推回屋子里去,“您袜子都没穿就出来做什么呢,那么冷的天,坐好坐好,我让碧桃打洗脸水过来。”
说着她开了妆匣拿出篦子绕到太子身后替他通头发,然后再梳顺,把辫子编起来。
“我早也醒了,”胤礽从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旁人,出来就是要自在些么,辫子编好,他把人抓过来提抱在膝上,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刚听见什么钓虾,我没听错吧?那么大人了,还嚷着我也要去呢!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程婉蕴坐在太子爷的怀里,一点也不害臊,甚至骄傲地扬起下巴:“您瞧好吧,我钓虾可是一把好手!怀靖胡闹的本事,都是我教出来的呢!”
胤礽笑了:“行吧,只是别下水,这时候的河都是刚化过冰的,刺骨凉,别闹病了。”
程婉蕴听太子爷这么说,他竟然是不跟着去的样子,不由好奇道:“那您呢?”
“你们去玩,我就到处走走,和老百姓说说话,混口茶水吃。”
噢,太子爷这是要下乡体察民情呢。程婉蕴刚点了点头,就听太子爷接着说,“别玩太久,咱们下午就得出发回通州,整理好行装就直接坐船去天津。”
程婉蕴愣了愣:“怎么那么急?”
胤礽默然了一会儿,揉了揉她的头,道:“四弟他们应该已经到天津府了,我们不好太迟,回头这些官员也得见见,另外……我昨晚接到四弟的信,说是北塘竟然闹起海寇来了,因此想提前过去瞧瞧。”
海寇!程婉蕴听得悚然一惊,连忙点头:“我一会儿就让碧桃收拾东西。”顿了顿,又小声说,“那我还是不去钓虾了。”
胤礽摇摇头,微微一笑:“不必如此,咱们出来既要办正事,也要过过老百姓的日子,你只管去吧!海寇风一样来了又走,水师提督也不是吃白饭的,这些事不用你操太多的心,何况,德柱他们也得安排人包船,下午能走已经很急了,放心去吧。”
程婉蕴想想也是,这种大事她也不能上去帮忙,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不过她跟着大柱子他们扛着网兜竹竿去钓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去想北塘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很出名,她以前去旅游的时候就听出租车仿佛单口相声传人一般的师傅讲过历史。
这地方咱们后世叫三河岛、炮台岛,因为位于潮白河、永定新河、蓟运河三条河流汇流入海口而得名,戚继光为了防止倭寇进犯,在蓟运河修了两座南、北营炮台,因此而得名炮台岛。到了大清,也曾经多次修缮加固炮台,最后把一个炮台要塞,修成了一座半岛,统称北塘炮台。
这地方本来就是倭寇、海寇常来常往打秋风的,自明朝到清朝,就没断过。
程婉蕴会对这个地名有所反应也是因为——当年,英法军正是在北塘登陆,轰开了天津的大门,继而长驱直入,直抵京城。
她叹了口气,因此到了河边,也没心情下去钓虾了,就坐在河岸边发呆。
康熙年间的炮台岛还不能叫岛呢,只是扼守蓟运河口的炮台要塞,这地方也并未引起过朝廷的重视,因为这时候的大清还很强大,至少未被西方拉开差距,但只要放眼整个世界,就会发觉这个世界正在不知不觉发生嬗变。她一直不敢想这些,但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