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间又听见了那苍凉又广袤的蒙古小调,笛音穿透了茫茫风雪,胤礽好似看见有个少年的身影一动不动站在宫墙外头,已被茫茫大雪裹成了个雪人。
他最终狠狠坠落在现实之中。
梦醒了。
阿婉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强打精神,不敢让阿婉看出半分,回到了淳本殿,坐在了还是个小团子的额林珠身边,才忍不住憋红了眼眶。
她是不是没能履行约定,没能和那小子去骑马,就这么离开了人世,她会遗憾吗?会不会想念阿玛额娘,临走之前,又有没有什么话留下来?
阿婉为何痛苦不堪地喊着“早知道”和“我错了?她那模样好似自责到了极处!那言语间的未尽之意,难不成额林珠患天花还别有隐情么?
这一切胤礽都还没有答案。
他简直不敢相信失去了额林珠以后,他和阿婉都会变成什么样子。
额林珠,是他要长留心尖的佛头珠,是他不离手的宝贝,他无法接受这孩子是这样离开了他,从此天人永隔。
约莫默然坐了两刻钟,胤礽才站了起来,最后深深看了熟睡的女儿一次,回了寝殿。
梦中提示零碎,但不论如何,不管额林珠未来究竟如何染上天花,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将女儿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幽禁废黜都没能打倒他,这次的梦境透露的未来还有五六年,他又有什么好颓唐逃避的呢?为人父母就该为儿女殚精竭虑啊!胤礽一点也睡不着觉,紧握拳头。
是不是那哈日瑙海带来的天花?
蒙古部落虽散落茫茫草原,却比他们这些住在城邦里的人更容易得天花!这是因为他们总是经常性的迁徙、游牧。康熙在关外建立热河行宫、木兰围场,原因之一就是要改变蒙古部族进京觐见的传统,将地点外移到古北口关外,避免再次酿成蒙古部落在顺治朝时入京觐见,却传播天花到京城和内廷的惨剧。
但哈日瑙海今年就已入宫居住,形同质子,皇阿玛一定不会轻易放他回去,距离梦中额林珠患天花,应该已过了五六年了!这天花应当不会潜伏在人体内,多年后才爆发吧?
胤礽是亲身得过天花的人,也了解天花是什么样的病,因此将哈日瑙海传播天花害死额林珠的念头从脑海中抹去了。
他纯粹梦见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模样,作为父亲心里难受。
哪怕大清的公主都得抚蒙,他都在心里打算好了,即便在皇阿玛膝下长跪不起,他也要豁出去为额林珠求一个留在京城的恩典,他不想让女儿远嫁蒙古。
结果女儿自己和蒙古台吉的儿子相交甚笃,那哈日瑙海还是准葛尔部的!天知道那时候葛尔丹被平叛了没有?就算要去蒙古,富裕的科尔沁草原才是最好的选择……
准葛尔部又穷又远!
在梦境的前半部分,胤礽真的以为梦境是要提示他女儿未来要嫁到准葛尔部,谁知却知道了女儿只剩五六年寿命!
胤礽就觉着嫁到准葛尔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至少她平安活到了出嫁的时候啊!
胤礽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天光大亮,从窗棂漏进来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何保忠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伺候,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何保忠,拿我的手令,去藏书阁把有关天花防治的医书都寻回来。”胤礽声音嘶哑,眼神却是极其坚定。
得了令的何保忠几乎喜极而泣,连忙应下,他出去后才悄悄拿袖子抹了泪,幸好太子爷没厌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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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蕴因手脚有伤大半时候卧床休息,虽是皮肉伤,但有的地方纱布掀开还是触目惊心,太医嘱咐还是不要多动,伤口结痂愈合才能快。
程婉蕴就心安理得当上了米猪了。
两个孩子经常来看她,然后又被胤礽提溜出去,程婉蕴就发现太子爷过来陪她,却好似在专研攻读什么课题似的,捧着几本医书苦读,越读脸越黑。
两人挨着读书,程婉蕴养病过于无聊没忍住好奇凑过去一瞧,瞄见一个“痘”字,咦!太子爷怎么在看有关天花记载的医书?
太子爷要治痘?这是康师傅布置给儿子的新差事么?程婉蕴记得康熙朝已经有牛痘了呀,不过的确是康熙中晚期的时候了,之前康熙一直都在和人痘疫苗死磕。
好像是康熙四十年左右吧?是西方传教士东来时,带来的防天花新技术——种牛痘。这东西一出来就引起康熙的极大重视。
当时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认为无济于事。是康熙力排众议、破除因循,大胆尝试。他先给死刑犯、宫女太监种牛痘,发现成活率极高,而且这样人的确不会再得天花,康熙又开始顶着压力给自己的子女种牛痘,初见成效后,才开始推广到京城宫外百姓、以及蒙古四十九旗、喀尔喀蒙古部民等等地区,然后又再逐渐扩大范围。
牛痘本身的安全性以及这样由上至下的强力推行,让种牛痘的技术慢慢成了一项国策,逐渐被人们接受、得以普及,从而挽救了千百万人的生命。
从这个角度来说,程婉蕴觉着康熙的确是个称职的皇帝,她是站在后世伟人的肩头知道牛痘是一项好技术,但大清朝所有人都不知道,康熙自己也不敢打包票,但他仍然愿意去试,甚至拿自己的儿女做表率,以此推动牛痘普及,让天花从我中华大地上几乎赶走!
这时候宫里好像还没有皇子皇孙要种痘的规矩,也没人听说过牛痘,所以这个技术还没传过来么?
但康熙是否已开始尝试了?所以太子才会研读医书,想要为其分忧么?
这是救民万千的好事,这牛痘技术哪怕提早一年两年开始施行,也可以多救好多好多人啊!程婉蕴犹豫了一会儿,趁着夜里两人同床共枕没有外人的时候,才开口对太子爷说道:“二爷,我曾听闻家乡有那得了天花的牛……”
第61章 寻痘
程婉蕴关于牛痘的知识, 却不是来自于各式各样的网文,而是因为拜读过迅哥儿的一篇散文,名为《我的种痘》。
里头详细描写了他小时候种痘的经历和对这件事情几十年来的见闻, 甚至还将这“洋痘”传入中国后如何被人抵制、又如何推广宣传的法子也写得明明白白。
拉上厚厚的床帐子, 等宫女吹了灯退出去,程婉蕴便勉强侧了身,别扭地避开腿上伤口, 伏在太子爷肩头,耳语道:“二爷近日苦读医书,又是《验方新篇》、又是《治痘汇集》……可是万岁爷让您帮着琢磨如何治痘?我有个奇思妙想, 二爷要不要听一听?”
康熙是个时髦的人,他曾在太医院设立过人痘实验室,与天花死磕了十几年,琢磨出了将得了天花的人身上痘痂研成细末,给要种痘的人由鼻孔里吸进去,再促使痘发出来的“人痘疫苗”法, 种痘人熬上个七八天、十几天,若是痊愈了, 便是“种痘”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