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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100)+番外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初春时分,萧谙坐在徐府书房中,伸手轻轻拂过一众物件,试图汲取徐京墨留下的一点体温。

喉头涌上一股血味,萧谙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捂着胸口慢慢伏在了桌上,从肺腑间颤抖地叹出一口气来。

悔之一字,竟也能让人如此生不如死,他今日当真是领教了。

月上梢头,徐府中的安宁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萧谙眉头微动,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尹昭从门后而出,道:

“陛下,有下落了——”

…………

衍景九年,夏,酷暑难耐。

大衍的西南地区尤为灼人,才刚过七月,就已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此处是一座西南边陲小城,名唤徼城。徼城天气湿热,到了夏日更是瘴气重、蚊虫多,若不提前做好准备,甚至可能会中暍而亡。因此各家各户都早早挂起了帱帐,备好了消暑之物。

徼城虽地处偏远,但与西域接壤,两地往来通商,交好数年,使得徼城变得富裕而繁华,习性也更相近了。

有不少徼城人与西域人通婚,徼城民风开放,玩乐的花样众多,尤其是到了华灯初上的夜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这里的酒楼糅合了大衍与西域的风情,哪怕是乐姬和舞娘也都不拘小节,在演奏完毕后便与男人们拼起酒来——男子与女子在一张长桌上共舞,脚下踏的都是从西域而来的葡萄美酒,酒香与笑声飘满了徼城的最繁华的一条街。

徐京墨今夜喝了太多的美酒,他双颊微红地靠在椅子上,惬意地转着酒杯,也不由被这种氛围所感染,轻轻地笑出声来。

不多时,有一着西域打扮的紫衣舞娘赤着脚从长桌而来,她盯着徐京墨,灵巧地从桌上跳了下来,扭着纤细的腰肢依偎进他的怀里,喂他吃了一粒镇在冰格里的葡萄。

徐京墨张嘴接了,又听了舞娘几句耳语,他摇了摇头,却被一把拉住,那舞娘竟是要拉着他一同去长桌共舞!

徐京墨原本对这事儿就没什么兴趣,只是被人几番拉扯,他也不好使力推开女子,只好站起身,打算同这舞娘好好讲明。

只是他刚站起来,就觉耳旁一阵轻风掠过,接着双肩一沉,竟是被人生生按回了座位。

来人一根根掰开了舞娘攥着徐京墨的手指,而后跨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中间,将徐京墨的视线完完全全挡住了。

他未语,一股熟悉到徐京墨永生难忘的青竹香先飘了过来,后知后觉地令徐京墨后背爬上一阵凉意。

“哥哥。”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好似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没想到,你我重逢,竟是在这种地方。”

第六十四章 ·恶心

许久未见,徐京墨觉得眼前这人看着陌生极了——明明五官未有大变,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眼下是两坨浓浓的青黑,看起来精神头很差。

消瘦也使得萧谙的下颌变得十分尖削,修长的脖颈上,埋在皮肉之下外凸的筋肉和血管清晰可见,和吃不上饭的流民一样。

纵使看得出萧谙整理过仪容,憔悴与疲惫也是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除的,它们埋进了萧谙的身体里,使他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腐坏的沉郁,一点儿青年人的生气都没有。

这个人,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为何把自己过成了这副模样?

徐京墨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忙停下了不该有的情绪。

他盯着杯子里的酒液,慢条斯理地讽道:“我还以为,这辈子不用再跟你见面了呢……啧,今日果然晦气,怪不得听人说今日不宜出行呢。”

萧谙被刺得面色一白,却也只扯出一个牵强的苦笑,说道:“你不愿见我,我却日日夜夜都想再见你一面。”

徐京墨不知道,萧谙并非是刚到酒楼——实际上,他是一路尾随徐京墨而来,徐京墨来到这个酒楼有多久,他就在这里待了有多久。

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自从尹昭带回了有关徐京墨行踪的消息后,萧谙便一直在期待徐京墨的下落,五月底时,他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徐京墨在徼城暂居。

听闻消息后,萧谙的心也立刻跟着飞到徼城去了……然而他身为皇帝,享有世上至高无上的权柄,也务必要承担天下兴亡的责任,很多时候反而不似常人那般随心所欲,只能按下激动慢慢来。

萧谙先是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政务安排好,差人在宫中理事,布置好路上的哨岗后才启程离京。

皇帝对外的说法是微服私访,实则他骑了一匹快马,带上一支暗卫精锐队伍,悄悄南下往徼城去了。

他想见徐京墨,立刻,马上,一秒都不能再等了。

披星戴月地赶到徼城后,萧谙得到先行来徼城的眼线回禀消息,说是徐京墨今夜去了徼城最大的酒楼,他简直要被气得吐血。

萧谙忍下情绪,跟在徐京墨身后来到了这酒楼,暗中观察着那个他思念的人。只见徐京墨潇洒地倚在圈椅上,喝酒谈笑,对前来索赏的女人来者不拒……萧谙眸色沉沉,不知不觉中,杯子都捏碎了两个。

看来……没有他的生活,徐京墨确实过得很惬意。

萧谙顿觉头痛欲裂,突然生出些退却之意——若没有他,对徐京墨来说才是更好的,他是不是该成全徐京墨的惬意,从此不再出现徐京墨的生活中?

“劳驾让让。”徐京墨的话打断了萧谙的思绪。

徐京墨随手拨了拨萧谙的身体,目光中情绪淡如白水,好似在同一个陌生人讲话:“你挡了我的路。”

这般态度让萧谙的心脏痛得蜷缩成一团,不断挤压出一股股苦涩的汁液,让萧谙连笑都挂不住了。他盯着徐京墨半晌,而后半跪在地上,将头轻轻靠在徐京墨搭在椅子扶手的手背上,用近乎虚弱的气音说道:

“对不起,哥哥,我做了许多错事……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别赶我走。”

徐京墨垂下眼,无悲无喜地看向萧谙,过了好半天才道:“我没有留你的理由。”

只一句话,就使得萧谙倍感绝望,徐京墨的意思他又如何不知——没有情分、没有瓜葛,甚至连利益都没有,徐京墨自然没有留下他的理由。

这一遭,徐京墨是真的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或许伤人的话当真不需要太多尖锐的字眼,只需漠然而待,就已足够。

“有理由的,有理由的……”

萧谙急急驳道,他向来最知道该怎么哄徐京墨,可在此时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哥哥,你不是很爱我吗,怎么忍心……”

“住口!”

徐京墨抬起手,将萧谙狠狠一把推开,他站起身俯视着摔坐在地上的萧谙,眉目间覆着一层霜雪,“你再敢提起此事,我保准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萧谙默了一瞬,而后哑着嗓子质问道:“为什么不敢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