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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孤鹜(75)

桃花流水渺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

第三十四回 引类过倡门邪言共诱 探踪到寒舍热泪同倾

却说玉如含着一包眼泪,坐车回来,到家以后,就躺下了。王福才比她稍晚一点回来,见她精神很疲倦,便问道:“你是怎么样了?不要是又中暑了吧?”玉如满肚皮愁恨,哪有心和他说话,他既说是有病,乐得承认着,以免他再来纠缠,就随便哼着答应了一声。王福才笑道:“你上了许多天的课了,我还不知道你东家的大门是朝东还是朝西,明天带我去见见你东家,好不好?我多认识一个朋友,也多有一个人帮忙的。”玉如道:“有什么拜访的?我今天已经辞了这事情了。”王福才道:“那为什么?你怕多了钱咬手吗?”玉如道:“我身体不大好,今天不愿说话,你要问是什么缘由,明天我再告诉你吧。”王福才见她话都不愿说,以为她是真有病了,那也只好由她。

玉如这一睡,一直睡到晚上九点钟,还不曾起床。好在这一程子,玉如都是不做晚饭的,预先拿出三毛钱,存在王福才手上,让他到小馆子里去吃。王福才也觉到小馆子里去,比较吃得舒服些,也希望她天天不做饭。当玉如睡觉的时候,王福才已经到外面去吃过了一餐,回来之后,见玉如连玻璃灯罩也不曾擦,眼圈儿红红的,脸色黄黄的,用一只手撑住了头,斜靠了桌子坐着。王福才道:“你为什么又哭了,现在我对着你,是百依百顺啦。”

玉如只用眼晴望了他一望,并不做声。王福才道:“你不理我也罢,我要出去了,你还给一块钱我用吧。”玉如道:“我问你,这三四天,你每天晚上都出去,每天出去,都和我要一块钱,你是干什么去了?”王福才歪了脖子笑道:“我不是对你说过,是请朋友吗?早几天,你不也是闹到很晚回来吗?我就一句也没问过你。你是认得字的,我们讲一讲平等,你也不能问我。”

玉如冷笑道:“我才爱管你的闲事哩,不问就不问,你十天不回来,也好!”王福才道:“十天不回来,你敢情好省得看见我这讨厌的东西了。可是今天你得给我一块钱。”玉如道:“天天给你一块钱,我没有那种的能耐。你不要以为前几天,你一说我就给,现在成了规矩了。你要知道,前几天我拿出钱来,是为着你真去交朋友,拿去混场面。现在我看你是胡花去,漫说我不能这样常拿下去,就是能够,我也不拿。”王福才依然歪了脖子向着她笑,接上一举右手到眼角边,和她行个军礼,笑道:“就是再给今天一回,明天就不给了。”

玉如道:“不能给,你的今天,是没有完的。”王福才笑道:“就算我的今天没有完,你手上大概也不过剩下四五十块钱,花光了,我也就不会要了。”玉如道:“我还留着我自己花呢,为什么要让你花光?”说着,换了一只手撑住头,脸偏过去,不向着王福才了。王福才冷笑道:“我也明白了。前几天,你天天要出去,怕我捣乱,所以天天给我钱。现在说辞职不干,大概是不出去了,所以就不给钱。这样看起来,你说是教书,有点靠不住,还不定干了什么事呢?要不然,你不教五十块钱一个月,不能一天给我一块钱呀!可是在人家家里教书,我没听到说有这样阔的。这件事,我得调查调查。”

玉如冷笑道:“你拿这话一吓我,我连忙就拿出钱来了。你吓吧,反正我不会有枪毙的罪。”王福才道:“呀!你好了几天,又和我闹起别扭来了。今天我有约会,我还要出去,明天我再和你算账。”玉如对于他这话,也不以为意,依然是冷笑一声,报复了他。

王福才匆匆走出会馆门,大门口两个同事,荀朴生朱老四由电灯杆下,早笑嘻嘻迎上前道:“拿到了钱没有?还是一块。”王福才道:“不行,今天她和我闹着别扭,不肯给我。”朱老四道:“既是没有钱,老六那里去不去呢?”王福才道:“自然是要去才好。不过我身上只有四毛钱,连开盘子,还差二毛哩。”苟朴生道:“她对你那样上劲,你好意思不去吗?你还约着过两天和人家捧场呢!你差二毛钱,我还可以借给你。”王福才道:“这种穷茶围,打得什么意思,我不去了。”但是口里虽如此说,脚步可就陪了他们向前走。

朱老四道:“你没有娶媳妇儿的时候,老六就和你很好,你还说要讨她呢。现在有了好媳妇,就随便了。”王福才一顿脚道:“我没钱,我有钱一定还要讨老六的。我家里这个贱货,她以为她认识几个字,就瞧我不起。我自从把她娶回来之后,她一共没有和我笑过十回。她就是个天仙,又有什么意思?老实说,初娶她的时候,我实在爱她,现在我简直恨她了。不过我要花她的钱,我不能不敷衍她一点。”苟朴生道:“她手边下有多少钱哩?”王福才道:“谁,道呀?我等她出门了,家里哪里没有翻到,找不出她的钱放在什么地方。”

朱老四笑着一拍大腿道:“你说到这个,我倒知道一点。你可别疑心,以为你媳妇儿告诉了我。”荀朴生道:“你配?老王这样漂亮,她还看不上眼呢。”王福才道:“别瞎扯,你说,你怎样知道?”朱老四道:“昨天下午,我到你家里去找你,我以为你在家呢,一直就冲进你屋子里去。在外边屋子里,我看见你媳妇伸手到一条破褥子里掏什么。她在里边屋子里一看见我,好像很惊慌,连忙把那条破褥子叠起来。一回头,地下可就落下一张五块的钞票。我就猜是把钱放在那里头。”

王福才道:“真的吗?你撒谎……”朱老四道:“我撒谎是你孙子。”王福才道:“怪不得了,她把这条破褥子垫了箱子底,敢情是当了保险箱。钱不在那里头便罢,钱若是在那里头,我要偷她一个溜光。”朱者四笑道:“现在我送了一套财喜给你,你该请我们喝个遍了。”王福才道:“好!我们到老六那里去,钱到手,我再大请。”于是和荀朴生又借了几毛钱,一路向石头胡同来。

到了一家二等茶室门口,三人都放着笑容向里走,院子里的跑厅,早大声叫着红桃六姑娘。一间厢房,门帘子一掀,跳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妓女,一伸手,左手执着朱老四的袖子,右手取下荀朴生的草帽,就将人向屋子里拉。到了屋子里,替王福才取下帽子,就替他解长衣的纽扣,然后将他向床上一推,他坐下了,一屁股就坐在他大腿上,将手挽了王福才的脖子道:“昨天说给我买的东西哩?”王福才笑道:“不就是一双丝袜子吗?我今天忘了带来。”红桃将他一推,撅着嘴站起来道:“我知道你变了心了。从前你没有讨老婆的时候,我不问你要东西,常常送衣料给我。现在呢,连一双袜子都不肯了。”

王福才只是笑,朱荀二人,却替他解释,说是的确买了,忘了带来,明天再送来也不迟。红桃这才有了笑容,周旋一顿茶烟。她回头看到王福才横躺在床上,于是乎她也就躺下来,二人头并头睡下,她就向着王福才耳朵说道:“前天你答应我捧场的事怎么样?现在到了日子了。”王福才道:“那不含糊,我既然答应了你,我自然要办到。”红桃听了,就将自己纽扣上挂的两朵白兰花,取了下来,给王福才挂在汗衫上。笑道:“瞧你这一头的汗。”于是在身上掏出一方花纱手绢,给他擦了一擦汗。又道:“也不知你忙些什么?出门来,手绢也忘着。”说着,就把这方手绢,塞在王福才裤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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