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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孤鹜(54)

车子开了,伯清见玉如一只手扶着坐垫,他的那一只手,便也按着坐垫,慢慢地向玉如这边移了过来,慢慢地触着了玉如的指尖。玉如只是向车子前面看了出神,并不曾注意到坐垫上去。伯清那只手,在触着玉如指尖的时候,略微顿了一顿,同时,并去偷看玉如的颜色是怎么样?见玉如始终是不理会,这胆子就大了,于是猛然间一把将玉如的手捏住。玉如不像先前手一缩了,就让他捏住,却笑着对他道:“在我未脱离王家以前,我不赞成你有这种举动。你要怎么样,你就赶快把我救出那个穷鬼窝里来。要不然,荤不荤,素不素地,我也是好人家孩子,你对得住我吗?”说着,向伯清瞟了一眼。

伯清握着她的手,摇了几摇道:“你放心,我说了明天办的那件事,明天一定照办。但是你可不能不失信呢?”玉如道:“我决不失信,我要失信,难道你还找不着我?俗言说得好,孙猴子总逃不出观世音的手掌心。”她说到这里,勾着脚,敲了一敲陆伯清的大腿。

陆伯清被她这一碰,由腿上一阵麻酥,直透心窝,除了紧紧捏着人家的手而外,简直不知所措。这时,汽车突然停住了。玉如伸手来开车门,笑道:“到了家了,再见吧。”她那只手,还让伯清握着,他道:“别下去,咱们还坐着车子,由东城到西城,兜个圈子回来,好不好?”玉如一伸头,对着伯清耳朵里,说了五个字,将手一缩,就抢着下车了。伯清不但不怪她,反而哈哈一笑。要知玉如说的是五个什么字,下回交代。正是:

多情未必无真假,一事何能定是非。

第二十五回 岔语激良人含机失笑 忘情款爱友把茗移情

却说玉如在车上被伯清握着一只手,不能下车,她就对他耳朵边,轻轻说出五个字:“我明晚陪你。”伯清听了这话,人几乎晕过去了,玉如便抽身抢着下车了。这时,王福才早得了玉露春账房的电话,曾问新娘子做客去了没有?答是做客去了,因为陆老太太约去看戏。因反问为什么问这话,那边就说是和陆太太在这里吃饭,接上便把电话挂上了。王福才觉得这话,很是尴尬,自己放心不下,一口气就跑到玉露春来看情形。

到了店门口,不好意思进去,见店门对过,停的一辆汽车,上着绿漆,正是陆家的,那小汽车夫,坐在车前座,闲着打瞌睡,便走过去劳驾一声,问道:“陆大爷在这里吃饭吗?我有一封信要送给他。”这小汽车夫并不认识他,就答道:“你有什么信,交给我和你转送去得了,大爷请女客吃饭,不便见生人。”王福才道:“反正不会是两个人,我去要什么紧?”小汽车夫笑道:“不是两个人,这还用得着三个人吗?”王福才听了这话,人几乎晕了过去。便道:“我这信是要面交本人的,既是送不上,等一会儿,我把信送到宅里去吧。”说着,对酒楼上望了一望,恨不得一脚跳上楼去,找了陆伯清拳打脚踢一阵。然而想想人家的威风,又想想自己的前途,怎能打得下去,一掉头,赶紧向家中跑,也落个眼不见为净。

到了家之后,什么也不言语,横身就向炕上一躺。这时听到汽车声,本来跳将起来,要去开门看上一看,站起来又转了一千念头,有什么看头,无非是难为情与难受而已,因之复又倒身下去,睡在炕上了。听到皮鞋之声得得,爱妻已经由外面进来了。灯光射着,只见她两颊微红,脑后的头发,有些蓬乱,就在炕上嘿嘿接连冷笑两声。

玉如已经换了衣服,坐在凳子上脱皮鞋,听到王福才冷笑,且不理会,却找了一张纸擦着皮鞋,口里还不住地唱着小曲。王福才躺着,昂了头望着道:“真快活,这两天,你都变得不认得自己是谁了。”

玉如擦了一只皮鞋,又擦一只皮鞋,将皮鞋放在桌上,索性脱了丝袜子,光着一双白脚,踏了一双布鞋,走到炕边坐了,盘了腿,把脚和腿,都露了出来。脸上笑着,嘴里小唱着。王福才跳下炕来,将桌子一拍道:“你也太不要脸。”

玉如走下炕来,先拔了鞋,然后偏了头望着王福才道:“你刚才说我什么?我没有听见,请你再说一声。”王福才道:“再说一声,就再说一声,我怕什么!我说你太不要脸。”

玉如昂着头哈哈大笑了一声,再道:“你也知道要脸不要脸吗?我长了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叫要脸,什么叫不要脸,请你告诉我,我也好学一个乖。”说着,一挺胸,两手叉了腰,面孔绷得铁紧,只等他的回话。王福才冷笑道:“你不用问,各人心里的事,各人都明白。”

玉如道:“我不明白,我一点也不明白,我非得问你不可,我什么事做得不要脸?”王福才又拍桌子道:“一个年轻的娘们,应该陪人家年轻的爷们吃酒听戏,还搂着同坐汽车的吗?”

玉如微笑道:“不错,酒也吃了,戏也听了,汽车也坐了,也许是让人搂着的。但是,并不是我水性杨花,做了几天新娘子就要出去做坏事,这是奉了公婆的命令,奉了丈夫的命令,正正堂堂去做的。你要我给你弄一个官做,我就尽力给你去弄一个官,在官没有运动到手的时候,我的责任没有尽,我怎么能停止?你不认识字,大概责任两个字,你总也可以懂得。我就算不要脸,也是为了责任逼的,你要我和你办事,又不许我不要脸,我没有法子做人了。”她如此一说,王福才的气焰,就压下去了一倍,因道:“我虽然叫你去的,但是不过和人说说人情,哪有整天整晚陪着人家的?”

玉如笑着哼了一声道:“那就听便你吧,要想我不陪人家,你就莫想官做。要想官做,就莫管我怎样去运动。既然是陪人玩了,大陪也是陪,小陪也是陪,脸既然丢了,索性往上丢,等官到了手再说。”王福才道:“据你这样说,你倒全为的是我。但是亲戚朋友,现在都知道了,这样下去,我受不了。”

玉如道:“你受不了,我又受得了吗?你有那个胆量,说句不做官,我就可以不去陪人,我看你没有那个志气。”说着,又冷笑了一声。王福才道:“你就那样量定了我,我就不做官,你可舍得那个干小姐不做?”

玉如还没有答复出来,只听到房门啪啦一声响,高氏向屋子里一跳,站在屋中,连连向玉如摇着手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知道怎么?你和他说话,简直是遭了一口气。”

玉如对王福才道:“你听见没有?母亲在当面,我出去陪阔少爷,并不是自己不学好。”高氏望了玉如道:“你这是什么话?好好的一件事,让你这样一说,就把事说糟了。你到陆家去,人家又不薄待,认了你做干女,干妹和干——”说到这里,望了王福才顿了一顿,便道:“干娘对你那样好,你还有什么话说?”

玉如道:“那样说,我还是去了。”说着,就望了王福才的脸。王福才道:“我不想做官,我也不要你去。”高氏道:“放你妈的屁,你不做官,我还要做生意呢。”王福才一顿脚道:“你们只图发财,就不顾别人的面子怎样,你向外边去打听打听,人家把我比成一个什么人了。”王裁缝在外面接嘴道:“什么人,你不过是一个小裁缝罢了。你就有面子,你又做得出多大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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