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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街(28)

王狗子搭讪着向四周望了道:“天气快冷了,还有苍蝇。”掏出钱来,会了茶帐,又是无意思地走出来。他不知不觉地走入了一条冷静的巷子,一面走着,一面想着,当然,现在要像古来侠客那祥飞出一道白光,老远地就把奸人斩首,那已是不可能。若不能飞出白光,仅仅是可以飞檐走壁,那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人的能力,还赶得上手枪步枪吗?我王狗了练不出口里吐白光的本领,也就休想和人家打什么抱不平。不过看看秀姐是怎么样出嫁的,倒也不妨。心里转着这念头时,两只脚正也是向许樵隐家这条路上走去。只走向他的巷口,便见何氏手提了一只包袱,由对面走了来。这就迎着她笑道:“姑妈你起来得早哇!”何氏猛然见了他,像是吃了一惊的样子,身子向后退了两步。王狗子笑道:“我没有什么事,不过顺便走这里过。你老人家大概是一晚没有睡,把衣服做好,赶着就送了来。”何氏道:“秀姐也不住在这里,我这包衣服,不过是托许先生转交一下子罢了。”她口里说着话,脚步可不移动,那意思是要等着他走了,她才肯走。玉狗子想她也怪可怜的,又何必和她为难?于是向她点了个头道:“姑妈,回头再见了,你忙着吧。”说毕拱了两拱手,竟自走了开去。走出了巷子回头来看时,见何氏站在巷子中间,只管向这里张望,那意思是等着自己走了,她才肯到许家去。王狗子一想,她们真也防备我们这班人到了所以然。但是有了这情形,倒实在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回事。拐过了这巷子,在冷街口上,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那老板金老头,倒是自己的前辈,他正站在太阳地里料理炉子内外的货物。王狗子慢慢走拢去,说声金老伯忙呀,于是谈起话来。年老的人总是喜欢说话的,由王狗子今天没有做生意谈到了何德厚所干的事,也就是混了一两小时。金老头摊上有瓦壶盛的热茶,请王狗子喝了一碗茶,又让了他两只烤红薯,肚子也就不饿。他守住了这炉子边就没有走开,他居然熬出了一点结果。这条街上竟开来了一辆汽车。这汽车虽没有什么特征,可是和那司机同座的,有一位穿了干净短衣服的女人。她梳着发髻,髻缝里插了一朵通草制的红喜花。王狗子心里想着,接秀姐的汽车来了,过一会子就可以看到了这出戏是怎么演。于是索性在这摊子边耐坐下去。坐了一会,又怕汽车会走了别条路,不住地到那巷子口去张望着。最后一回,竟是碰着那汽车迎面开来。当汽车开到面前的时候,那个戴花的女人却不见了。后面正厢里,见秀姐低头坐在里面。坐了汽车,自然就不是她原来的装束了。烫着头发,成了满头的螺旋堆,身上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但只也看到这一点点,车子已过去了。虽然汽车是在冷街上走,可是它走起来,还是比人快得多。

王狗子拼命的在后跟,追到了大街上,汽车一掉头,钻入汽车群里,就不见了。王狗子站在巷子口,呆望了一阵,然后抬起手来,在头上钻了个爆栗,骂道:“笨蛋,现时你才明白,你能钉着汽车,找出她到哪里去吗?”说毕,无精打采地掉转身向同路上走。但只走了这条巷子,却看到原来压汽车来的女人,坐了一辆人力车,飞快地走来。狗子忽然脑筋一转,就随了这人力车子跑。这一回是决不肯放松的,无论人力车子跑得如何快,总在后面盯着。车子在一家大旅馆门口停住,那女人跳下车,就向里面走。王狗子怕是再失了这个机会,老远的看着了那女人的影子,就紧紧地跟随在后面。好在这旅馆,既是最大的一家,加之又兼营中西餐馆,进出的人,却是相当的多,王狗子虽然是个无所谓的来宾,却也没有什么人来注意。一直上了三层楼,却见一群衣服阔绰的男女,簇拥了秀姐,嘻嘻哈哈走来。她在衣彩闪耀的当中,顺了甬道走。她的脸上虽是胭脂抹得通红的,却也不见什么笑容,只是低了头。在她后面的两位女宾,微微靠近了她来推动着走。她的衣服好像有一千斤重,走着走着,衣纹都没有什么摆动。和她并排走着一位四十开外的汉子,长袍马褂,笑得嘴角合不拢来。向大家拱了手道。“请到新房里坐,请到新房里坐。”他在前引路,将秀姐和一群客人,引进了一间屋子里去。那房间虽不关上门,却是放下了门帘子的,将内外还隔得一点不露。但听到哈哈一片笑声,接着拍拍拍一阵掌声,王狗子站在楼梯呆看了许久,昂头长叹一声,便低头走下楼去。

第十三章 一小贩之妻

是接近黄昏的时候,街上电线杆上,已是亮着黄色的电灯泡。一条流水沟上,并排有大小七八棵杨柳树,风吹柳条摇动着绿浪,电灯泡常是在树枝空档里闪动出来。看着三四只乌鸦,工作了一日,也回巢休息了,站在最高一棵柳树的最高枝上,扑扑地扇着翅膀,呱呱地叫。树底下有个人捧了粗瓷饭碗将筷子在扒饭。这便抬了头道:“还叫些什么?入差不点子坐了牢,今天……”老远有人叫道:“杨大个子吃饭了,喝碗老酒去好不好?”杨大个子回头看时,王狗子背了两手在短夹袄后身,昂头看了柳树外天空里的红云,跌擅着走了来。杨大个子笑道:“说你是忠厚人,你又是调皮的人,你看到我在吃饭,你约我去喝酒。”王狗子走近身来,向杨大个子碗里看看,见黄米饭大半碗,里面有几块青扁豆,两块油炸豆腐。笑道:“你看,菜都是这样干巴巴的。吃到口里也未见得有味。我说请你去吃酒,不见得是空头人情吧?”一言未了,却听到后面有妇人声音叫道:“王狗子,你又来找老杨了。吃自己饭管人家闲事作什么?”王狗子回头看时,杨大个子女人,背靠了门框,怀里抱着碗筷,站在那矮屋子门口。她一张长方脸,配上两只大眼,平后腩勺,剪齐了一把头发,阔肩膀披上一件蓝布夹袄,胸前挺起两个大包袱似的乳峰,透着一分壮健的神气。王狗子向她笑道:“大嫂是心直口快的人,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我们和童老五,都是割头换颈的朋友,他要和人家谈三角恋爱,抢他的爱人到手,我们作朋友的,怎能够坐视不救?”杨大嫂伸着颈脖子把大阔嘴向他呸了一声笑道:“你老实点吧。一个挑粪卖菜的人,说这些文明词,又是三角恋爱,又是爱人,又是坐视不救,也不怕脸上流绿水?”王狗子笑道:“你不也懂得这些话?不懂你就知道这是文明词了?喂!嫂子,家里有香烟没有?给我们一支抽抽。实不相瞒,说出来,你又要笑我流绿水。我跟着秀姐的汽车,一路到旅馆里去,偷着看了和姓赵的一路入了洞房。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心里过分的难受,也就只比死了娘老子差些。这几天,我闷死了,满街乱钻。今天闷不过,我想找老杨去喝两碗酒,解个闷,你怎样不赞成?”杨大嫂放下了饭碗筷子,在屋子里拿出一支纸烟,三根红头火柴,一齐交给了王狗子,笑道:“这是老杨饭后的一支救命烟,请了客吧。屋子里漆黑,清外面坐。”说着,从屋子里搬出一张矮凳子放在门外空地里。王狗子坐在矮凳子上,将纸烟衔在嘴角里,然后把火柴在土墙的碎砖上擦着了,点了烟抽着。杨大个子走过来笑道:“你来请我吃酒,倒先报销了我一支烟。想买一个咸鸭蛋吃饭也没有,我嘴里正淡出水来,上街去切上四两猪头肉,喝两杯倒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