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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93)

杏园一听是个山东汉子口音,心里一想说:“错了吧?”这时,那人已经把门开了,

隔着门里面,星光底下,露出一个大院子,心里不觉说一声糟了。但是事到如今,

退也退不了,只得说道:“劳驾!你们这里有一家姓吴的江苏人吗?”那人气愤愤

地道:“俺这里都是山东人,谁也不姓吴!这半夜把人家在炕上轰起来,是……”

杨杏园道:“那末劳驾得很,晚上看不清门牌,我问错了。”那人一声不言语,砰

的一声,把门关上。杨杏园碰了一个大钉子,自己未免也好笑起来。倒是他的车夫

认得,说再过去三家才是呢。两个人在暗地里走到那门口,杨杏园又仔细看了一看

大门,觉得对了,这才敲门。一会儿门里有人问道:“啥人?”杨杏园听出是阿毛

的声音,便答应道:“是我。”阿毛一边开门,一边说道:“杨老爷,这是怎样好

呢?七小姐恐怕是不中用了。”杨杏园大为一惊,急向里走,要知梨云如何,下回

分解。

第二十二回 满面啼痕拥疽倚绣榻 载途风雪收骨葬荒邱

却说杨杏园听说梨云不好,急向里走。里面黑洞洞的,便摸索着走进去。院子

里不听见一点声息,正面屋子窗户纸上,露出淡黄色的灯光,屋檐下也不知道吊着

什么东西,被风吹着晃来晃去。杨杏园走不了几步,脚底下一个黑影子望前一窜,

吓了他一跳。那黑影子窜在煤球堆上,把两只光闪闪的眼睛望着杨杏园。等杨杏园

走近,它又跳上屋了。

杨杏园走进屋子去,床上盖着棉被,梨云已经睡得昏昏沉沉地,无锡老三哭丧

着脸,背着灯捧着一管水烟袋不住地抽烟。她看见杨杏园走进来了,勉强放下笑容,

站了起来。杨杏园道:“病怎样了?”无锡老三道:“恐怕是不中了。”这时阿毛

正走进来,便指着她道:“白天她和我说,杨老爷打算送阿囡到医院里去,我说哪

有这样的道理?自己家里运气不好,怎样倒破费人家,领人家这大的人情呢?”杨

杏园道:“那倒不要紧。老实说,只要把人的病治好了,人情不人情,以后我们还

没有来研究的日子吗?!”无锡老三道:“我也是这样想,杨老爷是最痛阿囡的,

恐伯人家嫡亲的阿哥,也不能这样待他的妹妹。以后她病好了,叫她再谢谢杨老爷

罢。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客气了,所以只好厚着脸,请杨老爷来设个法子。”

杨杏园走到床面前,伸手到棉被里去一摸梨云的手,热得像火炭一样。双目紧

闭,脸侧着睡在枕头上,那两面灰白的瘦腮,这时转着淡红色。伸手摸摸她的额角,

也是十分热。杨杏园俯着身子,按着梨云的额角,接连轻轻的叫了两三声老七。梨

云微微的睁开眼睛,哼了一声又闭上。杨杏园回转头来对无锡老三道:“这个样子,

人都昏迷了,迟医一刻,病重一刻,要是等明天送到医院里去,还不知道病到怎样

呢?”无锡老三捧着那管水烟袋,老也没有放下,又在桌上瓶子里,取了一根纸煤

点着,接上抽烟。杨杏园说了这句话,无锡老三吹着纸煤,将装上的烟,低着头深

深的吸着,一句话没说,呼哩呼噜,水烟袋直响,一口气将烟吸完,把烟喷出来,

才皱着眉毛道:“这夜静更深,有什么法子呢?”杨杏园道:“夜深倒不要紧,我

有个熟大夫,就住在这条街前面不多的路,可以先请他来看看。你们这里有现成的

笔墨没有?”无锡老三道:“我们这儿哪里有那样东西呢?”杨杏园道:“铅笔也

没有吗?”阿毛道:“我倒有一枝画眉毛的铅笔,可以使不可以使?”杨杏园笑道:

“使得。”娘姨便在镜台抽屉里翻了一起,翻出一枝一寸来长的铅笔,递给杨杏园

道:“就是这个,行不行?”杨杏园笑着接了过来,一面在身上拿出皮夹子来,在

里面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把名片按在桌上,将铅笔湿了一点剩茶,便在上面写道:

“于明先生,兹有……”写到有字这里,忽然停住了笔,想到:“这下面写两个什

么字呢?兹有友人吗?不对。兹有亲戚吗?更不对。兹有什么呢?”阿毛在旁看见,

问道:“什么事为难?怕大夫不会来吗?”杨杏园便笑着把意思告诉了她。阿毛笑

道:“这也不要紧,就说自己相好得了。”杨杏园笑道:“没有这样的称呼。”想

了一想,只得写着“兹有梨云校书,身染重病,今晚已极危险,弟在其私寓探疾,

望发仁慈,来此一视。”写完便递给娘姨道:“你把这张名片交给我的车夫,叫他

到刘先生那里去,他就知道。”娘姨拿着名片去了。杨杏园便和他们坐在房子里闲

谈等着。

不到三十分钟,外面敲门。杨杏园道:“阿毛,你去开门,大夫来了。”阿毛

赶忙走出去,不一会儿,只听见院子里的得的得的一阵皮鞋响,接上有一个人喊道:

“杏园!”杨杏园连忙答应道:“呵!是是,我在这里。”阿毛早把刘子明引了进

来。杨杏园道:“对不住!深夜严寒,把你请出来。”刘子明笑道:“我本睡了,

看见你的名片,早就明白,不敢耽搁,披了衣服就来了。”杨杏园笑道:“这实在

是对不住,我知道你喜欢吃西菜的,过几天之后,我再来奉请。”刘子明一面脱身

上的西装大衣,一面说道:“我们做的是这种职业,能说半夜就不替人看病,叫病

人等天亮吗?”说着大衣脱下,穿着短窄的西装,复又除了手套,把两只手掌伸开,

使劲擦了几下,走到床面前,对梨云脸上看了一看,又伸手在她额角上摸了一下,

便回转头对杨杏园道:“请你把她胸面前衣服解开。”杨杏园听了这话,踌躇得很,

嘴里吸了一口气。无锡老三在旁边看见,早会意了,便道:“这也不要紧呀,还是

外人吗?”这句话说得杨杏园越发不好意思。刘子明又含着淡淡的笑,一再望着他。

杨杏园低着头不管那些,走上前将棉被揭开一角。梨云正仰着身子,昏沉沉的睡着,

杨杏园便将她上身的水红绒紧身纽扣儿解开,里面是件红条格子布小嵌肩,那嵌肩

紧紧的缚在身上,上面一排白扣子,足有十三四个。杨杏园缩住了手。刘子明道:

“还要解呀。”杨杏园只得再去解,谁知这扣子扣得十分紧,解起来费事得很,手

指头不能不按在梨云的胸上。梨云仿佛有点知觉,睁开眼睛看了一看,赶紧把身子

往里一翻,把手在胸前拨了几下。无锡老三走近前来,一面和她解钮扣,一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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