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二等的钱,留得去坐特别快车的三等座,实在比这舒服。这些太爷,你莫瞧他
不花钱坐车,三等还不愿去呢。所以寻常快车,二等总比三等挤些。”黄梦轩道:
“亏已吃了,说它做甚。我正有件事为难,你来得正好。”又低声说道:“刚才阿
金到这里来,送我几盒点心,说是车站上耳目众多,笑红不便来,下半年会罢。点
心里有一个小盒子,她又交给我手里说:‘这里面不是点心,是送给你用的。’我
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珠花。我又不演戏了,要这个做什么?就是演戏,也犯不着用
真的。无缘无故,我怎样能受她这个重礼?我当时不肯受。阿金说:‘这也是人家
送她的,她转送你,又不是特意买来的,又何必不要?留了作纪念罢。’她说的是
苏州话,却幸房间里这几位八太爷不懂。我生怕老和她让,惹得人家识破了,很不
像样,只得收下了,打算到了汉口,保险寄还她。现在你来了,就拜托你,送还她
罢。”说着,在房间里拿了个红色的花匣子来,交给杨杏园。杨杏园道:“她既诚
心送你,就收了罢。教我送还她,连我就替你辜负了人家的美意。”黄梦轩道:
“你不知道,她送我的东西,别有用意。我现在正是回家完婚,你想我能要她的吗?”
杨杏园笑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黄梦轩笑道:“我虽不是个
女人,借用这两句诗,却也切得很!你从前不是常念着:‘也应有泪流知己,只觉
无颜对俗人吗?’我觉得我现在的环境,真可以把这两句诗来代表。男儿五尺之躯,
不能在社会上做一点事业,只落得粉墨登场,见弃于家庭,不齿于朋友,真是该死。
笑红她是个什么人,多少阔人要讨她,她都不愿意,偏偏对我很好,我怎样不感激
她?”说着伤感得很。杨杏园想道:“这人到如今,还是执迷不悟,真是呆子。”
本来要说他几句,觉得人家已经要走了,何必扫他的兴。便笑着说道:“她不是说,
不久要到汉口去吗?有情成眷属,你们的机会在后呢。哈哈!”黄梦轩见杨杏园笑
起来,便止住他道:“低声些,不要再说这个了,这是什么地方?”杨杏园道:
“我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想不出来。”黄梦轩笑道:“我也是这样。”说完了,
两个人反而没有话说,便靠着窗子,望站上来往的人。只听到一阵铃响,火车要开
了。杨杏园拿了珠花匣子便下了车,靠近车子站着。黄梦轩道:“你回去罢。”杨
杏园道:“我索性等车子开了再走罢。”一句话未完,汽笛呜呜的响了,火车的轮
子,便已慢慢的往西转。一会儿,黄梦轩已离杨杏园几支远,杨杏园取下帽子,对
黄梦轩招展,喊着道:“到了汉口,你就写信来。”黄梦轩也喊道:“刚才的话,
拜托,拜托!”第三句话,杨杏园就听不见了。
回转身来,正想要走,肩膀上忽然啪的一下,回过头来看时,却是会馆里的徐
二先生。杨杏园对他这种举动,很不高兴,徐二先生却毫不为意。笑着问道:“你
怎么也到这里来了,送谁的行?”杨杏园道:“是送一个旧日同学。”徐二先生道:
“我说呢,你没有什么应酬的人,决不能以不相干的事到这里来。我却不然,一个
礼拜,至少也要到这里来两回。今天是汪玉老在西车站食堂,饯黎晖老的行,请我
作陪客,整整闹了一上午。黎晖老携着我的手,一路上车。他说这回南下,若是能
办点事,一定请我帮忙。过几天我倒打算写信给他,你看这称呼上如何写法?我还
是自称乡侍生呢,还是自称乡愚弟呢?”杨杏园道:“他既和你那样客气,当然是
称乡愚弟的对。”徐二先生道:“这话不错,我明日就这样写法。”说着话,两个
人已经要将出车站。杨杏园道:“我听见说,车站食堂的西餐十分的好,不知这话
可真?”徐二先生道:“却是真的。我今天清早吃的那炸鳜鱼、猪排都好。我向来
吃西餐吃不饱的,今天把肚子都撑破了。”杨杏园说道:“说起来却是笑话,我还
没有来过,你可不可以引我?我倒要尝尝。”徐二先生道:“可以。”便引着杨杏
园进食堂,两人对面坐下。杨杏园道:“你刚才吃的些什么菜?”徐二先生偷眼一
看着菜牌子,说了一遍,连声夸好不迭。这时伙计走过来,杨杏园指着徐二先生道:
“刚才这位徐老爷,在这里吃饱了,又引我来,倒是你们的好主顾呢。徐老爷不吃
饭了,替他来一杯咖啡,等人家喝了也好消化啊!”伙计答应着去了,一面替杨杏
园上菜,一面给徐二先生一杯咖啡。徐二先生今天起来的很早,这个时候,本想赶
回去吃午饭,不想在这里耽搁下来了。肚子里面。饿的只是咕噜咕噜的响,看见一
盘一盘热腾腾的菜,往杨杏园面前直上,不由得吞了几阵口沫。杨杏园用叉子叉着
一块牛排,用刀子在盘子里切,抬起头对徐二先生笑道:“这菜真好,多谢你的介
绍。”说着,叉了一块牛肉送进口内。徐二先生看着,只得也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
好一会儿,杨杏园的饭方才吃完。杨杏园会了账,一同和徐二先生走出车站来,杨
杏园道:“肚皮吃得太饱了,我们一道上青云阁喝清茶去,好不好?”徐二先生道:
“我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你请便罢。”说着,雇了车子就走了。杨杏园对着他的
后影,不由得一个人笑了一阵,也就坐车回家。
车子走江西会馆门口经过,只见大门墙上新贴了一张几尺长的黄纸,上写着鼓
吹团今晚在本处彩排。他想道:“常听见人说,鼓吹团很有几位有名票友,还没有
领教过,今天晚上倒要来看一看。”主意打定,回家便把影报副张稿子弄完,一面
打电话给镜报馆,今晚请两个钟头假。准备妥贴了,吃了晚饭,便到江西会馆来看
戏。戏场门口,摆了一张二尺来长的小条桌子,桌上点了一枝大蜡烛,几本戏票,
三四个人围住桌子,在那里说闲话。见桌子边一根柱子上,贴了一张黄纸条,上面
写道:“每位茶水钱二十枚。”椅子横头,让出一个小口子,以便人来往,有一个
穿黑布袍的人,在那里拦住。进来的人,买了票,这人就把身子一侧,肩膀歪在一
边,人就过去了,人过去之后,他又回转身来,依旧挡住路口,倒是比栅栏门灵便
得多。杨杏园也是如此照例的进去了。一看台下面,却也不少的人,他便随便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