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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47)

原来离这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小火烧铺,门面虽不到四尺宽,外号“耳朵眼”,

可是它那六个铜子一个的火烧,一个子一个的天津包子,包皮既大,馅儿又多,很

有个小小名儿,所以有许多人喜欢去吃。只因为那个地方只有一丈来深,三四尺阔,

里面又摆了小桌子小板凳,要在里面吃火烧,非横着身体进去不可。有时候人多了,

还得站在火烧炉子边久等,然后挤了进去。这天柳子敬因为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也

瞒了包车夫,偷着到这里来吃火烧。他挤了进去,吃了一碟包子,一碟火烧,一碗

细米粥,共总还不到三十个子,真是经济极了。他肚子吃得饱了,摸摸嘴,会了账,

走出火烧铺,谁望顶头就碰见杨杏园和何剑尘,他脸上一红,只装没有看见,低着

头走了。他这时肚子已经吃饱,心想“刚才和何剑尘商量的那一段事,果然办到,

至少也闹个二三百块钱的手续费,何乐而不为?陈易唐他近来在闵总裁那里跑得很

熟,我不妨去安一个伏笔。”主意想定,便坐车向陈宅来。

走到门口,只见陈易唐的马车,已经套好在那里。车上的灯,也亮起来了,意

思是就要出门。柳子敬一想,这个时候要进去会他,未免太不识相了,正要叫车夫

回转去,只见陈易唐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他在月光底下,一眼看见柳子敬,便喊道:

“那不是柳子翁吗?”柳子敬听了满口里答应,便跳下车来,说道:“我本来是到

府上来奉看的,因为看见易翁要公出,所以没有进去。”陈易唐道:“可不是吗?

你早到一刻儿就好了。今晚闵总裁请客,约我过去招待,我不能奉陪,怎么好呢?”

柳子敬拱手道:“请便!请便!我明天再来奉访罢。”陈易唐也一拱手道:“那末,

就不恭敬了。”这时,马车夫早已把车门开了,他一弯腰坐上车去,一阵铃响,马

车便已开走了。

不多的工夫,早已到了老妈胡同,只见闵总裁门口,停了一辆汽车,车子边站

了两个穿军衣的护兵,一望而知闵总裁家里,来了一个军官。他在此地,虽是熟人,

下了车也不敢一径往里闯,便先到门房里问问,来的是谁?门房回道:“今天晚上,

总裁请公府里的出纳处长秦彦礼吃便饭,怕不见客。”陈易唐道:“不要紧,我不

一定要见总裁。我有两项文件,要留下来,您可呈上去。”门房知道这陈易唐虽不

是个大角儿,可是与闵克玉常共机密的人,恐怕他又有要紧的事,非会总裁不可。

说道:“这样说,我就替您进去回一声罢。”说着,径自去了。陈易唐在闵家这方

面,原是饿狗歇不了三天不上毛厕的,有些礼节,都可以删去,也就径往内客厅里

去等着。一会子门房出来说道:“总裁说,请您等等,过会就来的。”陈易唐听了,

便老老实实的等候着。谁知一候就是一个多钟头,也不见闵克玉出来,未免烦燥得

很。一会儿,有一个内听差过来,是他向来认识的。便问道:“总裁在哪里请客吃

饭,怎么外面一点响动没有?”听差说道:“今天不是请客,是留秦八爷吃便饭,

这时刚在上房开饭呢。”陈易唐心想道:“怎么着?把秦彦礼留在上房吃饭吗?这

人虽在老魏那里掌权,究竟出身不高,老闵怎么这样联络他,竟和他叙起通家之好

来?这话要传到外面去,那就太不好听。”想毕,只得又坐下来等。过了好一会,

仍不见闵克玉出来,便一个人走出内客厅,要把文件交给听差,先自回去。谁知一

个听差却也不曾看见。他一时不曾留心,出来一拐走廊,转错了一个弯,径向上房

走来。抬头一看,只见上面屋子里,电灯通亮,打玻璃窗子里看去,里面一张桌子

上坐了二男一女,旁边几个听差,穿梭般的在那里伺候。他这才知道走错了,赶忙

退了出去。

这男女三人有一个正是闵克玉,一个是秦彦礼,那女的名叫幺凤,却大大的有

名,民国三年的时候,黄陂三杰,她曾占一位。当年她在清吟小班的时候,人家曾

送她两副对联,把她的名字嵌在里面。一副是“啼发阳阿吾老矣,收香幺凤意如何?”

又一副是“佛云阿度阿度,子曰凤兮凤兮”,幺凤就是这样出名的。那时候,闵克

玉的手头,松动的多,赌运也还好,大概总是赢,就花了许多钱,把幺凤娶了回来。

谁知道他的花运好,官运赌运,却大坏而特坏,四五年的工夫,亏空下来,有三四

百万。不但说得人家不肯信,简直说得怕人。中间他也曾运动作江南省长,事已有

九分成功,偏偏被一个张状元知道了,大为不平,打了个电报给政府,说这人是邪

嬖子,焉能为一省的民政大吏?政府接了这个电报,就把原议取消,闵克玉只为这

“邪嬖子”三个字,把一只煮熟了的鸭子,给他飞了。他恨张状元已极。后来他做

了财政总长,张状元电致政府,要在公款项下,移挪三十万元,维持他的纱厂。阁

议上已通融了,闵克玉记起张状元骂他邪嬖子的仇恨力持不可,也把原议打消。江

南人士,因此说了一段笑话,说到底是状元的文字值钱,“邪嬖子”三个字,打断

了一笔三十万元的收入,算起来一个字值十万元。古人说一字值千金,那真小看了

文字价值了。这时闵克玉又歇了好久没做官,实在忍不住了,知道公府里等着要款,

便和出纳处长极力联络。这晚闵克玉,请秦彦礼便饭,本来对酌,并无别人,因为

如此,就好商量秘密问题。二来也是闵克玉一种手段,表示亲热的意思。只要把秦

彦礼联络好了,他和极峰烧鸦片的时候,要代为说什么都可以说得进去。不然,你

就把极峰联络好了,他是一天到晚包围极峰的人,要破坏你的事情,那也很容易呀。

闹克玉看到此层,以为这人面前,不能不下一番滚热的工夫,所以把秦彦礼当作自

己家里人看待,一直引他在内室里吃饭。这秦彦礼的出身,说来本有伤忠厚,斗大

的字,还认不了三个,你和他谈什么政治经济,那不是废话!所以这晚闵克玉和他

只说了几句将来筹款的话,大半都是说哪里的戏好,哪家班子里的姑娘好,闲谈一

些不相干的事情。提起了姑娘,正合了秦彦礼的心意,他就问闵克玉道:“我听见

许多人说,近来八大胡同里的生意,都坏极了,许多姑娘都往外跑,这是什么道理?”

闹克玉道:“北京这个地方,不像天津上海是商埠的码头,仅是政治的中心点,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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