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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360)

作者:张恨水 阅读记录

到送三之后,史科莲才不是那样混哭。然而嗓子哑了,眼睛也肿了,人更是瘦得黄

黄的,一点血色没有。混一下子,便是头七。过了头七,余家便不能让棺材停在家

里,次日就出殡,将灵柩停在道泉寺。余家并无多人送殡,只派余佛香姊妹,共坐

一辆汽车前来。灵柩在庙里安妥当了,史科莲又是一头大哭,哭得人又晕过去。余

瑞香看得她伤感过甚,已经有了病,便自行作主,送她到美国医院去医治。

第八十三回 柳暗花明数言铸大错 天空地阔一别走飘蓬

史科莲原不是内症,在医院住了三天,病也就好了。因为依着看护妇的吩咐,

要在院子里散散步。就走出来,倚着栏杆站立了一会。只看见杨杏园穿了一件深蓝

色的湖绉夹袍,戴了呢帽,慢慢的由上面诊病室出来,因此就远远的叫了一声。杨

杏园见是史科莲,走上前来便问道:“密斯史也看病吗?我看你这样子,病象很重

呢。”史科莲道:“没有什么病,可是家祖母去世了。”说到这里,嗓子一哽,便

无法说下去。杨杏园道:“什么?老太太去世了。”史科莲道:“今天已去世十几

天了。我觉得她老人家很可怜。而且她老人家一去世,我越是六亲无靠,怎样不伤

心?是我表姐作主,一定要送我到医院里来。依着我,倒不如死了干净。”杨杏园

一想,她真成了毫无牵挂的孤独者了。听她说,也未免黯然。低着头,连顿两下脚,

连说了两个“咳”字。杨杏园不说话,史科莲更是不能说话,于是两个人对立着半

天,也没有作声,静静的,默默的,彼此相望着。望得久了,倒是史科莲想起一句

话,问道:“杨先生怎样还到医院里来,病体没有见好吗?”杨杏园道:“病是好

一点,但是身体老没有复元,一点精神没有。现在我是每天到这里来看一趟病,密

斯史身体怎么样?不要紧吗?”史科莲道:“要紧不要紧,那成什么问题。就是一

病不起,也不过多花亲戚一副棺材钱。”杨杏园微笑道:“老人家这大年纪寿终正

寝,这也是正当的归宿,没有什么可伤的。密斯史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嗐!像我这

样的人,有了白发高堂,不能事奉。反是常常闹病,让千里迢迢的老母挂心,更是

罪该万死了。”史科莲道:“男子志在四方,这也不算什么恨事。杨先生办事,是

肯负责任,若是能请一个月半个月的假,回乡去一趟,就可以和老太太见面了。象

我呢,现在睁开眼望望,谁是我一个亲近的人。”两个人站着,你劝我几句,我劝

你几句,话越说越长,整整的谈了一个钟头。看护妇却走到史科莲身后,轻轻的说

道:“密斯史,你站得太久了,进去休息休息罢。”史科莲被她一说,倒红了脸,

便道:“我并不疲倦。”看护妇道:“你们家里来了人了。”杨杏园也不便就这样

老站着,点头道:“再会罢。”退自去了。

偏是事有凑巧,今天来看病的,正是史科莲的姑父余先生。他本来随着看护妇

走的,一见史科莲和一个男子站着说话,便停住不上前。史科莲见姑父前来看病,

以为是破格的殊荣,很是感激。那余先生一见面,便问是和谁说话?史科莲因为这

事值不得注意,便随口告诉他道:“是一个同学的亲戚。”余先生听了,也没说什

么,也不进养病室,掉转身,迳自走了。这时史科莲才恍然大悟,姑父对于这件事

不满意。心里一想,早就和余家脱离关系了,因祖母病,才回去的。自己本就打算

依旧搬到学校里去的,只因为害了病,又耽搁了几天。现在姑父既然还是不以本人

为然,连医院也不住了,就回学校去罢。至于后事如何,到了那时再说。主意拿定,

这天且住了一宿,到了次日,也不问医院同意不同意,硬行作主就出了医院。好在

身上还有些零钱,也不怎样痛苦。所有存在余家的东西,就写了一封信给余瑞香,

请她检了送来。这个时候,到开学时间,已经很近,寄宿的学生,纷纷的来了,很

是热闹,自己一肚子苦闷,也就无形中减去不少。不过开学时间既近,学校里的学

膳宿费,都得预备缴了。自己的意思,是原等李冬青来京以后,再和她从长计议,

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解决了。现在学校里催款催得厉害。没有法子,只好不避嫌

疑,再去找杨杏园,仍旧是求他接济。

这日下午,照着往日去访他的时候,到杨杏园寓所来。进了前座院子。富氏弟

兄,都出去了,前面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后面院子里,却有两个人说话,声音很

高,史科莲一听,是杨杏园和方好古老先生说话。自己心里一动,走到月亮门边那

牵牛花的篱笆下,就不愿上前。且站一站,听着自己是否可以进去。若是不能进去,

大家一见面,更难为情了。当时就听见杨杏园道:“你老先生不用说了。只要李小

姐到了北京,这事就会明白的。”方老先生说:“冬青所以要到北京,实在是她愿

意牺牲,完成你二位的婚姻。你以为她来,还是为着自己不成?”杨杏园道:“我

说了半天,你老先生完全没有了解我的意思。老实说,我是为着灰心到了极点,反

正今生无婚姻之分,认识女友,也不要紧。所以我不避嫌疑,就帮助她。若是我现

在和史女士谈到婚姻问题上去。我这人未免其心可诛了。李女士苦苦的给我和史女

士说合,真是给我一种痛苦。我原以为她身世飘零,才认她做一个朋友,常常帮助

她一点。若是这样,仿佛我对她别有用意,我只好不再见她了。”史科莲听到这里,

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慌,连忙向后一闪。贴住了月亮门边的白粉墙,呆呆的站着出了

一会神。心想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于是叹了一口气,低着头就走出大门。自己要想

走路,已经分不出东西南北,胡乱雇了一辆车子,就回学校去了。进了寝室,衣鞋

也不脱,就伏在叠被上,直挺挺的,已是人事不知。同寝室的学生见她形迹可疑,

也惊慌起来。便连连的叫她,哪会答应,这至少是晕过去了。同学一阵乱,把学监

请了来,赶紧就打电话找医生,幸而医院路近,又是校医,不多大一会工夫,医生

就来了。据他说是不要紧,给史科莲注射了一针,又灌了一小瓶药水,人就清醒些。

学监将她移到养病室里,让她好好的养了两天,也就复原了。

史科莲这两天一个人睡在养病室里,十分清静无事,消磨时光,就把杨杏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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