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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357)

我老远的跑来。这位陈大夫,本事是有,不过只凭四五分钟的工夫,就说能诊断出

我的病来,我不大相信,吃了这药下去再说罢。”杨杏园说话时,看见走廊尽头,

还有一张长椅,一挨身就坐下去了。史科莲道:“杨先生,看你这样子,很累,药

还没有拿吧?我给你拿去,好不好?”杨杏园觉得坐一下也好,便拿了钱让她到配

药处去取药。她把药取来,一直等到杨杏园上了车,将药瓶子交到他手里,然后自

己雇车回家去。

到了家,一直就回到祖母屋子里去。一看史老太太,还是睡着的,就不作声。

就是刚才看见杨杏园的事,本来要完全告诉她,也就一字不提。顺抽了一本书,也

坐在床面前看。她在学校里拿回来的书,本都摆在一张小条桌上。另外有一个小匣

子,就盛着自己一些来往的书信,以及账单之类。这时刚伸手到桌上去拿,只见书

都摆列得参差不齐,好象有人动了。再看那个匣子,盖子并没有合拢,露出一条缝,

在那缝里,正好露出一截信封。自己的东西,向来是收得好好的,何以会这个样子

呢?抽开盖来,只见里面,文件乱七八糟,原来分类整理的,这全都变动了。这用

不着清,一定他们曾来搜查文件。想到这里,不由自己冷笑一声:“我一点错处没

有,哪怕你们查。就是有错处,我早也收起来了,还会让你查着吗?是谁来查了,

祖母一定知道的,等她醒了,她一定会说,先且不要问她。”因此也就安然放心,

没有搁在心上。

不料史老太太病就由此加重,睡了老是昏迷不醒。史科莲一急,更不能挂记旁

的事了。但是从这天起,余家人见了她,都带一种冷笑的样子,越来越凶,竟会当

面说起俏皮话来。有一次,又是到茶水灶上去冲水,走三姨太太房后过。三姨太太

隔了窗子,看得明白,她提高嗓子说道:“而今是改良的年头,女孩子什么不知道,

先就谈自由恋爱。见了人鬼头鬼脑,好像二十四分老实。一背转身,和男朋友酒馆

进旅馆出,有谁知道。女孩要到外面去读书,都是假,要结交男朋友倒是真。”史

科莲听三姨太太这种话音,分明是骂自己。好在自己早已知她们有这种闲言闲语的,

却也不睬她。那三姨太太又道:“来来往往,那也罢了,为什么还要把这种事写在

信上,不怕糟塌笔墨吗?”史科莲听到这里,心里一动。刚才搜检我的信件匣子,

就是她吗?但是我自信没有什么亏心事,也没有什么文件,可以做她们的话柄,她

这句话,从何而来。无奈自己不能问她,也只得罢了。上了一壶水回房来,重新把

木匣打开,将信件查了一查,想起来了,内中有两封杨杏园写来的信,已经不见,

一定是他们拿去了。这信上都是冠冕堂皇的话,并不涉于暧昧事情,这有什么可以

说的。若要捉我的错处,除非说我不该和男子通信,其余的话,我是不怕的。检着

信件,靠住桌子,发了一会子呆。只见史老太太躺在床上,还是双目紧闭,昏昏的

睡觉。两个颧骨,高高的挺起,越发见得两腮瘦削。在颧骨下面,微微的有一层惨

淡的红晕,那正是温度增高,烧得那种样子。人睡在被里,一呼一吸,两脯震动得

那盖的被也微微有些震动。就只这一点,看去病人无恙。不然,老人家直挺挺的睡

着,真不堪设想了。史科莲一想,自己因为有一个祖母,所以不得不寄人篱下。自

己总想奋斗一番,找点事业,来供养老人家。现在一点成绩没有,倒惹了一身是非,

而且老人家也是风中之烛。想到此,眼睛一阵热,泪珠儿突然落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一推,余瑞香伸进半截身子来。轻轻的问道:“姥姥睡了

吗?”史科莲道:“老人家的病,怕是不好,睡了老是不知道醒。”余瑞香就轻轻

进来,说道:“表妹,老太太在病里头,遇事你忍耐一点。她们说什么话,你只当

没有听见。”史科莲道:“你这话从何而起?”余瑞香道:“你又何必瞒我呢?刚

才我就在三姨太太屋子里,看见你过去,她才嚷起来。我知道你对于她说的话,心

里是极不痛快。”史科莲道:“我到府上来,实在是因为奶奶的关系,不然,我何

必那样不知耻的来打搅呢?既然三姨太太不高兴,今天我就和奶奶一块儿搬到医院

里去住。”余瑞香拉着她的手道:“你瞧瞧你,这样子你倒好像是和我拌嘴似的。

我来说是好心,不要错会了我的意思。”史科莲道:“表姐说的是实话,我说的也

是实话。你想三姨太太说的那种言语,我听了还不打紧,若是她老人家听见,那还

了得吗?不如搬出去,省得老人家心里多加一层不痛快。”余瑞香望着床上便说道:

“呆子,人是这个样子了,还搬得吗?”说到这里,又微笑了一笑,低声说道:

“你这个人作事,也不仔细,究竟露出一点马脚来。”史科莲听说,脸就是一红,

便板住面孔道:“说话是说话,玩笑是玩笑。你说,我有什么马脚露出来?”余瑞

香道:“你总是这样不服气。”因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封信来。史科莲一看,正是

杨杏园给她的。便冷笑道:“这就算是露了马脚了吗?不见得吧?”余瑞香道:

“男女来往通信,那本也算不得一回什么事。但是你这信上,无缘无故写几句诗在

上面作什么?”史科莲道:“并没有题什么诗句呀,你这话从何而起?”余瑞香笑

道:“你这就不对了。为什么对我也不说实话哩?”于是掏出信来,将信的反面给

史科莲看道:“这不是,是什么?”史科莲一看,乃是写洋文的横格纸,上面写了

两行字是“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又有一行字是“今夕

何夕,遇此良人”。反过一面,正是杨杏园写来的一封信。这才想起来了,不错,

前些时候杨杏园的来信,是有一张洋文纸的。但是,当时看这面的信完了,就完了

事,匆匆的仍折叠着捅进信囊里去,决不料信纸那边,还题有什么诗句。要说这诗

是另一个人写的,可没有这种道理,因为这字的笔迹,和杨杏园的字是一模一样,

丝毫不差。但是杨杏园为人端重不端重,那算另一问题,自己并没有和杨杏园在哪

里醉过一回。况且他对于本人的正式婚事,还避之惟恐不及,哪会用这种轻描淡写

的句子前来挑拨。因此一想,未免呆住了。余瑞香见她呆呆的,倒以为她是不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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