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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353)

的。可是您说心里发烧,吃一点这个不坏。”杨杏园看了这凉东西,也觉得很好似

的,扶起那白铜勺子只在瓜里一揽,就搅起一大块瓤来就吃。吃在嘴里,不觉怎样,

可是吃到心里去,非常痛快。放下勺子,于是又接上吃了几片藕。有意无意之间,

不觉把一碟白糖藕片都吃完了。西瓜究竟不能多吃,就让听差拿了走。这时心窝里

觉得有一丝凉气,直透嗓子眼,人自然是凉快的。于是继续的赶稿子。稿子赶完了,

就着脸盆里的凉水,擦了一把脸,一看手表,还只有一点钟。料着富氏兄弟或者乘

凉还没有睡,正要踱到前院来找他们说话,忽然肚子里骨都一声响,肚子微微有点

痛。心里想,不要是西瓜吃坏了吧?正自犹豫着,肚子就痛得一阵紧似一阵。于是

拿了手纸,绕出这里的走廊,到后院厕所里去大解。果然是凉的吃坏了,大泻特泻

起来。事毕走回屋子,两只大腿麻木得不知痛痒,走起来,脚板仿佛也没有踏着地。

扶着窗台,走进屋去,洗了一把手,便想找点预备的暑药吃,偏是肚子里又闹起来。

一刻儿工夫,来来去去,倒跑了七八回。

夏天夜短,一宿没睡,就看见窗外的天,由淡淡几个星光里,变成鱼肚色。由

鱼肚色变成大亮。一片金黄色的日光,就由树叶子里,射到另一边墙上。富家骏屋

子的窗户,正对后院,听见杨杏园一宿跑来跑去,知道他闹肚子,一清早醒了,推

开窗户,见他背着手,在院子里徘徊。说道:“杨先生昨晚上吃了一个亏。”杨杏

园一回头,脸瘦削了不少,两只眼睛框,凹下去很深,他笑道:“这都是那半个西

瓜,一碟糖藕的毛病。”富家骏道:“西瓜是新破的,不会有什么毛病。就是那藕,

是用冷水洗过的,怕不大好。”杨杏园没说什么,皱了皱眉毛又转向后院去了。他

回来之后,精神已是十二分疲倦,扶到床上,便睡了。恰好有些南风,天气还凉爽,

一直就睡到下午一点。醒过来肚子还是不能舒服,预料今天万难工作,只得把所有

的事,一齐让听差打电话告了假。

他本来是有病的,这一来,越是身体支持不住。富学仁早得了子侄们消息,便

特意来看他。他这屋子窗格上,新换了绿色铁纱,房门外又挂着一幅绿纱帘子,映

着院子外的树荫,屋子里阴沉沉地。富学仁走进屋子来,见他侧着身子睡在床上,

盖了一床白绒毯。床面前放了一张茶几,上放一把茶壶,斟了一杯极浓的茶,在那

凉着。他枕头边斜放一卷木本《妙法莲华经》。这边竹案上,花瓶里,插了一枝半

凋萎的玉簪花。又是一个黑色古鼎。燃了两枝线香。不由得笑道:“病态太重了。”

这句话却把杨杏园惊醒了。一翻身起来,见是富学仁,笑道:“学仁兄怎样知道我

病了,特意来探病的吗?感谢感谢。”富学仁见他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正是显得

瘠瘦,说道:“杏园兄,你这病不能一味蛮抵抗了,应该瞧瞧去。”杨杏园笑道:

“闹肚子不过一天半天的事,不久就会好的。”富学仁道:“我不是说闹肚子,我

是说前几天那精神疲倦的毛病。”杨杏园道:“我正要去看病,不想又闹起肚子来。

我是先想吃点药,去除肚子里的杂病。”富学仁道:“那倒不用请大夫,我家传有

个清暑秘方,好人都可吃。尤其是伏天吐泻以后,可以吃这个清清肺腑。回头我就

叫他们给你到同仁堂先抓一剂试试。杨杏园虽不赞成中医,料到这种平常药,可以

当茶喝,用不着拿科学的眼光去看它,便点了点头。富学仁见他如此说,就坐在他

作事的位上,开了那方子,交给他看了看。上面除了二三样特别的药而外,其余也

不过竹叶甘草之类,于是大胆吩咐听差照单去抓药。富学仁道:“不知道杏园兄看

佛经是好玩呢,还是研究佛学?近来我看你是常看这东西呢。”说着,指着他枕头

边的《莲花经》。杨杏园道:“原是好玩,现在有些研究的意味了。”富学仁道:

“既然如此,我有些东西奉送,你得了必然十分满意。我是与佛学无缘,留在家里,

也是废物。”杨杏园道:“好极,我猜必定是些很好的经书。”富学仁道:“我现

在且不说明,让我送来了的时候,你再看罢。”便问他还想吃什么不想?杨杏园道:

“只因为嘴馋,才病上加病,这应该俄两天了。”富学仁道:“你静养静养罢,我

不和你谈话了。”说毕便自走了。

这天下午,他果然送了许多东西来。杨杏园看时,有一尊一尺高的乌铜佛像,

一挂佛珠,又一副竹板篆刻的对联,乃是集句,一联是“一花一世界”,一联是

“三藐三菩提”。另外一轴绢边的小中堂,打开一看,却是画的达摩面壁图。杨杏

园非常欢喜,马上就叫听差挂将起来。那个时候听差把那剂药抓来,已经给他熬上

了。杨杏园喝下去之后,觉得舒服些,便拿了一卷《楞严经》,躺在藤椅上看,人

一疲倦,安然入梦。醒来,电灯又亮了。富家骏在窗外听见屋子里响动,便问道:

“杨先生好些了吗?我叫他们熬了一罐荷叶粥等你吃呢。”杨杏园道:“好些了。

也许是你府上那个清暑秘方有些灵验,心里居然舒服些。”富家骏说着话,就踱进

来了。说道:“既然如此,就多吃两剂罢,明天照旧再抓去。”杨杏园听了,倒也

不置可否。富家骏一见佛像高挂,笑道:“了不得!杨先生已经是沉迷佛学了,现

在家叔又送了这些东西来,越发是火上加油。我很反对。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岁,

为什么要这样消极。前途很大,我们应当奋斗,造成一番世界。为什么抱这种虚无

寂灭的主义,把自己好身手毁了。”杨杏园手上正拿着一本经,望了他一望,又微

笑一笑。富家骏道:“杨先生笑什么,你以为我不配谈佛学吗?”杨杏园道:“不

是不配,不过你们年青的人,正是象一朵鲜艳的香花一般,开得十分茂盛,招蜂引

蝶,惟恐不闹热。我们是忧患余生,把一切事情,看得极空虚,终久是等于零。用

你的主观,来批评我学佛,那完全是隔靴搔痒。”富家骏微笑道:“无论怎样说,

我总觉得和尚是世界上一种赘物,大可不要。”杨杏园笑道:“我又没有作和尚,

你怎能因为反对有和尚,就反对我学佛学?”富家骏因为他是师兼友的人,不便极

力和他辩驳,而且他是病刚有起色,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只得微笑一阵。后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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