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长了。正在这里出神,理发匠站在身边问道:“理发吗?”甄大觉也没听清楚,
就点了点头,心里可就想着,我一剃了胡子,她就无可说的了。尽管沉思,理发刮
脸,都已办完。伙计拿了帽子来,甄大觉一照镜子戴帽子,只见嘴上胡子,依然存
在。心里好个不快。便问理发匠道:“你刮脸,怎么不把我胡子剃下去?”理发匠
道:“先生,你那胡子大概蓄了好久的,不是新长的。您不说,我们怎样敢剃呢?
这不象别的东西,剃下了,可没法再插上去。”甄大觉道:“剃下来就剃下来,谁
要你插上去?”理发匠笑道:“您别着急,这个很容易办的。您坐下来,给您剃掉
就是了。”于是甄大觉重新坐下,这才把胡子剃了。理发匠笑道:“您这一剃胡子,
真要年轻十岁。我们这里,有美国搓脸药粉,给您搓一搓脸,好不好?这药粉真好,
只要搓上几回,脸上的斑点小疙瘩儿,全可以去掉。您要是常搓,真会者转少,你
别提多么好了。”甄大觉听他一说,心里又欢喜了,抬头一看那价目表,搓脸一次
三毛,那也有限得很,便搓了一回脸。于是头上是油香,脸上是粉香,一身香气扑
扑的,直向餐霞家里来。两人一见之下,都不觉一笑。甄大觉笑道:“你还认得我
吗?”餐霞一撇嘴道:“就凭这一剃胡子,我就不认得你吗?就是脸上重换一层皮,
我也认得你。”甄大觉以为她总会说两句好听的话,不料自己一问,倒反惹出她一
句骂人的话。大为扫兴之下,停了一停,便拉着餐霞坐在一张长榻上,说道:“我
看你现在的态度,很不以我为然了。”餐霞道:“那是你自己多疑了。现在我是这
样子,从前我也是这样子。”甄大觉道:“那我也不管了。干脆,你答应我一句话。
起先你嫌我有姨太太,我就把姨太太休了。其次你要我剃胡子,我又把胡子剃了。
事到如今,你究竟怎么样呢?”餐霞道:“你这话问得好不明白,什么事究竟怎么
样?”甄大觉笑道:“你何尝不知道,存心难我罢了。我就说出来,那也不要什么
紧,就是你能不能和我结婚?”餐霞道:“哼!我和你结婚?”说着就把嘴又一撇。
甄大觉见这样情形,未免难堪。便道:“怎么样?我不配和你结婚吗?”餐霞道:
“并不是配不配的话。你想,你多大年纪?我多大年纪?我一个刚到二十岁的女子,
倒要嫁你这年将半百的人,人家看见,能说相称吗?你这样不自量的心事,少要妄
想罢。”甄大觉道:“餐霞,你不嫁我不要紧,你不要用这样的重话来攻击我,我
们虽不必有什么结合,旧日的感情,总是有的。”餐霞道:“有什么感情!不过你
花了几个钱,赁了我去取乐罢了。”
甄大觉花了许多钱,又费了许多心血,自以为可与餐霞合作。不料到了现在,
事情大白,她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心事留在自己头上。而且她词锋犀利,教人一句话
也回答不出。当时也只得冷笑了两声,就回去了。一到家里,一看自己两个女孩子,
一个只有七岁,一个只有五岁,没有人照应,很是可怜,大悔自己孟浪,不该和姨
太太离婚。他知道姨太太离婚以后,是到天津去找一个亲戚去了,便写了一封自己
后悔的信,加快寄到天津去。那姨太太也是中年以上的人了,离了甄大觉也不容易
嫁人。甄大觉既然后悔,她就不必追究。接了信,第二天就回来了。到底因为离了
一次婚,二人之间,添了许多的猜忌,无知识的妇人家,心肠又是窄狭的,对甄大
觉常常就有点冷讥热讽。最难受的两句话,就是:“你不要我吗?人家也不要你哩!
如今你才明白我不错呀,我若是个男子,丢了女人,再弄不到一个,宁可做一生的
寡汉,我也不把丢了的再弄回来。”甄大觉先听了这话,以为姨太太是要出一口气,
且自由她。
这个时候,餐霞还在春明舞台,逐日唱戏。和她同台演戏的,有一个程再春,
戏虽不十分好,长的倒还不错。程再春是由天津来的角色,却很希望人捧。甄大觉
因餐霞的关系,曾和程再春见过几面,现在在家里不免受姨太太的气,就改变方针,
到戏园子里来捧程再春。一来自己消遣消遣,二来故意做给餐霞看,好让她生气。
那蒋餐霞看见他这种样子,知道他居心要来扫面子的,更加恨他一层。有一天,餐
霞和她母亲由外面进戏园子来,恰好顶着遇见了他。蒋奶奶究竟抹不开面子,依旧
上前招呼。餐霞就不然,只当没有看见,把头偏到一边。甄大觉鼻子里,接连呼呼
的哼了几声,也就冷笑着走了。这天凑巧餐霞演双出,一出是《坐楼杀惜》,一出
是《彩楼配》,听戏的人,个个满意,就拚命的叫好。她在《坐楼杀惜》的这出戏,
把阎婆惜骂宋江的话,故意改变些词句,暗骂台下的甄大觉。甄大觉面红耳赤,一
肚子牢骚,走了回去。
偏是那姨太太又犯了前病,只管说甄大觉无良心无用。甄大觉道:“我虽要不
到别人,你这种人,我还要不到吗?你要走,只管走,我不留你。我这才明白最毒
妇人心那一句话。”姨太太知道他又在捧程再春,认为这人是无合作诚意的,听了
甄大觉又叫她走,她第二句话也不说,收拾了东西,立刻就预备走。甄大觉道:
“我对你说,我一两天内,就要离开北京了。我这要去四海飘流,我不能带这两个
女孩子,你带了去罢。”姨太太道:“你不要,我才管不着呢。孩子跟你姓跟我姓
呢?凭什么我要带了去。”她也不和甄大觉多说,叫听差雇了车子,拉着行李,就
上东车站去。那两个女孩子,正在门口买糖葫芦吃,见母亲坐上车子,连问妈上哪
里去。姨太太先是硬着心走,这时两个小孩子追上来问,倒觉有些不便。便用手绢
擦了一擦眼睛,说道:“好乖儿,你在家里等着罢,我打牌去。打牌赢了钱,我买
吃的回来给你。”两个孩子都站在车子边,手扶车把。大的女孩子道:“妈,你可
别冤我,我望着你的吃的呢。”姨太太道:“好罢,你等着罢。”说毕,正用手去
抚摸这孩子头上的头发,猛抬头,只见甄大觉出来了。她见了甄大觉就有气,也不
顾小孩子了,踏着车铃叮当叮当的响,催车夫快走。车夫一听铃声,拉了就跑。两
个女孩子,眼见母亲坐车去了,不带她们去,都哇哇的一声哭了。小的在门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