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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258)

在乎听戏不听戏,也就愿意来看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所以朱鸾笙登台这

一日,竟卖了一个满座。至于她的本事,在她自己看,以为很好,人家也不肯说一

个不字。其实那时玩票,是把钱往外花的,不好也没关系。而且都是票友,人才总

不能象内行怎样齐整,比起来,总可以对付。现在真上了台,就不能当着好玩。朱

鸾笙自己一想,也不敢十分认为有把握。所以到后台化装以前,就找着配戏的胡金

宝柳碧仙。对一对戏词,胡金宝说:“不用对吧?象这样的戏,还错得了吗?”朱

鸾笙也是大意,料着这高裴力士的说白,也不能弄出多大的错,不对也就算了。出

台之时,她在门帘里叫了一声“摆驾”。那些为着看她而来的人,早就震天也似的

一声响,叫了一个门帘彩。及至门帘一掀开,杨贵妃一出台,大家一见,不是平常

那种戏装,梳着高髻穿的是水红色的古装,心里还想着,她或者是很时髦的古装青

衣花衫,所以穿这种衣服,也就不甚为奇。后来朱鸾笙唱了一大段,不见有好处。

她初穿古装,做的身段,又不能合辙,台底下就纷纷议论起来了。所幸她的扮像,

还不失为秀丽,看戏的人,为了这点,原谅她没有叫倒好。那配戏的胡金宝,见她

不过如此,却凭着她小丑的地位,在台上冷嘲热讽。她借着戏为题,对朱鸾笙说:

“启奏娘娘:金丝鲤鱼看见娘娘穿了美丽的新古装,朝见娘娘。”这“新古装”三

个字,正是讥讽行头是旧的。后来高力士进酒,杨贵妃问什么叫做同宵酒。她又说:

“改良的年头儿,这个酒是用新法子制造的。从前的规矩,同取消了,这就叫同销

酒。”台下有些人,明瞭胡金宝命意的,知道她是挖苦朱鸾笙,都说这家伙真损。

台口上的人所说的话,朱鸾笙都听见了。她对于这事,真是又羞又气,虽然哭不出

来,脖子都变成紫色了。她勉强把这出戏唱完,心都碎了。匆匆卸装,回得客店去,

往炕上一爬,两只手抱着头,伏在枕头上,痛哭了一顿。

第六十回 事不由人冲寒谋去路 饥来驱我坠涵误前程

当朱鸾笙在屋中偷哭之时,恰好王驼子在窗户外面经过,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

声音,便隔着窗户问道:“朱老板,您怎么啦?”朱鸾笙说不出话来,抬头望了一

望窗户,依旧伏在枕头上流泪。王驼子知道一定有事故,走进房来,就说:“您有

什么事为难吗?”朱鸾笙坐起来道二“我不唱戏了,今晚上就搭夜车回北京去。”

王驼子不料,她会说出这句话来,一惊非小。便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

白。今天戏园子里,上座足够十成,他们戏院子里的人,很是乐意呢。怎么着?您

一见买卖好,就要……”王驼子说到这里,觉得言重一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

“就要不干。难道买卖不好,您才愿意干吗?”朱鸾笙道:“买卖好不好,我管不

着,干脆,我不愿意唱戏了。”王驼子道:“怪呀!好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才找着这一个地方上台。刚唱了一天,就说不干,这是什么缘故呢?”朱鸾笙道:

“你不看见那个胡金宝,在台上和我捣乱吗?”王驼子笑道:“我说为的什么,就

为的这个。那要什么紧,拖人下水,先打湿脚,她要和您配戏的话,能不按着规矩,

在台上胡扯,和您为难吗?”朱鸾笙道:“怎么不能?今天我受她的气,就受够了。”

王驼子道:“她是个小丑,在说白上面,多说一两句笑话,随她说去。就凭她,能

把咱们砸下来吗?”朱鸾笙道:“我不为这个,我就是不愿受人家的闲气。”王驼

子道:“唉!朱老板,混饭吃,哪儿免得了这个呀。凑付着能带得过去,那就行了。

就依着您,今晚上就走,请问您使了人家几十块钱呢,能说不还给人家吗?真还人

家的话,我想也花去好些个了,未必拿得出吧?不还人家,您可以走,我可走不脱

呢。”朱鸾笙一时为了气不过,所以说出要走的话,现在被王驼子几句话提醒,竟

是无话可说,默默的坐在一边。王驼子又道:“您别受气,您听我说,什么地方,

来了一个新人,总免不了人家欺侮的。只要咱们真有能力叫座,一走,戏园子里就

没生意。那末,谁也得巴结咱们。胡金宝她若还是和咱们捣乱,咱们真有本事叫她

滚蛋。要出气,咱们要那样出气。咱们因为她捣乱,就退包银不演,倒好像怕她似

的,那不成了笑话吗?”王驼子带冤带劝,闹了半天,才把朱鸾笙心事说活动,将

要走的话,暂时丢开。

可是从第二日起,上座就一天差一天。朱鸾笙的戏既然平常,行头又不漂亮,

实在振作不起来,不过因为她生得很清秀,有一班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观众,见她出

台,还是提高着嗓子,睁着眼睛向台上叫好,台风总不算沉闷。不过唱了半个月了,

朱鸾笙总没见着一个钱。王驼子先是告诉她,您既然是这里的台柱,要拿出一点身

分来,别五块十块的和戏园子里要钱,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会和您去要。朱鸾笙也

就信了。可是王驼子口里这样说,事实上一个钱也没讨来。其初,朱鸾笙总也没有

催过。后来一日挨一日,竟没有拿钱的指望,她实在忍耐不住了,便自己找着赵德

三,问他要用五十块钱。赵德三说:“朱老板,您到长辛店来,也不过十七八天,

用了六七十块啦。”朱鸾笙道:“这是哪来的话?六七十块,六七十个铜子,我也

没拿着。”赵德三道:“不能呀,那些钱,都是由我亲手交给王驼子的,决没有错。

难道他一个钱也没给你吗?我这里有账的,不信我查给你看。”说着赵德三便捧出

账簿子来,一笔一笔查给朱鸾笙看,果然不错,已经支用六七十元,朱鸾笙这一气

非同小可,马上走回客店来,质问王驼子,是什么理由,吞没这些款子。王驼子见

她走进门来,脚步走得很快,脸皮儿绷得铁紧,颜色是黄黄的,眼皮下垂。先是不

说什么,坐在王驼子对面,目光直射在地下。停了一会儿,然后才问王驼子道:

“请你问一问赵先生,他到底是给钱不给钱?若是不给钱的话,就说明了不给钱,

我有我的打算。”王驼子知道她来意不善,说道:“他怎样能说不给钱呢?不过日

子有点儿移动罢了。而且前几天我因为场面上他们要钱花,在赵先生那里也支动了

二三十元钱。”朱鸾笙道:“二三十块钱恐怕还不止吧?”王驼子道:“另外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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