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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25)

木,这还了得,至少也要一百块钱啦!我现在这几天,正闹饥荒,哪里去筹这笔款

子?”黄别山道:“我也知道钱数过多,你现在或者拿不出来,但是只要你肯出面

子,我尽有熟识的寿材铺,可以赊他一口。然后缓缓的筹款子还他。”王天白道:

“你既有熟识寿材铺,很好,你就去赊一口得了,何必又要我出面于?”黄别山道:

“我这个穷鬼,是出了名的,越是熟人,越发和我断绝银钱的往来。你究竟是幸福

报的社长,就把这社长两个字去赊口棺木,尽可没有问题。再说北京的寿材铺,都

是有眼睛的,他不打听别的,只要看见你报馆门口常常停着一辆社长的马车,他就

可以把棺木赊给你了。”王天白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倘若他家里人来了,不

认这笔账,我不免要垫出来,倒教我做了陈若狂的孝子慈孙,那不是冤枉吗?”黄

别山听了这话,只冷笑一阵。谈到这里,只听见门外轧轧的汽车声响,接上门房就

拿进一张名片进来,说道:“有人要见社长和黄先生。”王天白接过名片一看,上

头印着“惠工银行经理陈竹平”两行字。王天白忽然脸上一现笑容道:“他找我做

什么?我们并没有交情啊。”因问黄别山道:“别山,你认识吗?”黄别山道:

“我并不认识。”门房道:“那么,我就去回他,说都不在家罢?”王天白道:

“胡说,人家银行里的经理,亲自来见我,把人回掉了,这是什么话。你做事,简

直越做越回去了,还不快请客厅里坐。”门房答应着去了。王天白和黄别山,也随

后到客厅里来。

这时,门房已经把那位惠工银行的经理陈竹平,请进来了。彼此见面,少不得

寒暄一番。陈竹平先说道:“兄弟这回来,不是别的事,因为朋友传说,舍侄已生

重病,蒙二位送到医院里去,特来送点款子来接济他。但不知病得怎样了?”王天

白心里一惊道:“难道陈若狂还有这样一个叔叔?这真是我一时过于大意了。”便

问道:“若狂先生,就是令任吗?”陈竹平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二位说,我和他

是嫡亲的叔侄,只因先兄去世以后,他母子吵着要我分家,就此分开了。不到十年,

先兄的遗业,他们就花得干干净净。前年舍侄到北京来找我,我念他系骨肉至亲,

把他安置在银行里,他反终日花天酒地闹个不休。只几个月工夫,亏空银行里一万

多。是我气他不过,和他断绝往来。后来听见说他在贵报,又在部里有点事情,我

也很喜欢,以为浪于回头,尚非不可救药。不料这两日,又听见人说,他害了很重

的花柳病,谅他是胡闹来的,我也不好意思去见他,所以带点款于来,请二位交给

他去用。”说着就在身上掏出一沓钞票来,交给王天白说道:“这是二百元,大概

医药费也就够了。”黄别山接嘴就道:“陈先生这一来,正是雪中送炭了。刚才接

着医院里的电话,令侄已经于今日早上去世了,我正在这里筹划,怎样料理他的身

后呢?”王天白生怕他将“出十块钱,不肯代赊棺材”的话说出来,便抢着说道:

“兄弟和令任同事一场,他中途相弃而去,我好像少了一条臂膀,十分伤感哆呢,

我也不敢说,我正预备三百元办理他的身后。陈先生既来了,这越发好了。”陈竹

平听说侄儿已死的话,早是含着一包眼泪,不过在生朋友前未便哭出来。只叹了几

口气道:“这个孽障就这样去了,叫我怎样对得起他的父亲?王先生这番盛意,我

很感激,我要不来,他少不得连累朋友了。”王天白说道:“若是陈先生不来,若

狂兄身后的事,自然是我们应当尽力的。就是现在,兄弟还可以帮同料理料理。”

陈竹平道:“那倒不敢当,盛意很为感激,兄弟现在就要到医院里去先看看,择日

再谈罢。”说着就站起身来。王天白只好把刚才接收过来的那一沓钞票,依旧交还

了陈竹平,陈竹平和他两人拱拱手,就辞着走了。他自会去收殓他的侄儿,这却不

用我们挂虑的。

单说黄别山自从陈若狂死后,看透了王天白不是一个朋友,便想另谋打算,脱

离幸福报。有一天下午,杨杏园在会馆里没有出门,黄别山特地走到他院子里去,

找他说话。只见杨杏园躺在一张睡椅上,歪着头向里,左腿架在右腿上,只是摇曳

不定,好像在那里推敲什么章句似的。看看他书桌上,墨盒盖掀开在一旁,一枝墨

汁犹润的笔,架在墨盒上。桌面前铺着一张贡川纸,上面歪歪斜斜,写了许多字。

黄别山不声不响,走到桌子边偷眼一看,原来是几首无题诗,那诗写道:

碧海精禽事有无,扬州尘梦总模糊,

画屏幻影疑蝴蝶,隔座春风感鹧鸪。

小鸟依人方解恨,梨花带雨不禁扶,

销魂最是微醺夜,偷看春棠睡后图。

江南豆子太相思,杜牧年来尚有诗。

如我本难消艳福,古人却不少情痴!

高烧红烛吟桃叶,细格朱栏写竹枝。

捣麝留尘余热在,佳期优阻目成时。

退递家山不可提,云笺十版写无题。

垂帘问字留香去,剪烛谈心掩袖啼。

黄别山看到这里,不觉失声道:“此福却难消受!”杨杏园回头一看,笑着跳

起来,就把诗稿一把抢了过去。黄别山说道:“这何必藏起来,充其量,不过几首

艳诗罢了。有什么不可给人看的。”杨杏园笑道:“我不是不公开,我嫌它做得不

好,所以不给人看。”黄别山还未答言,只见吴碧波慌慌忙忙的走了进来,说道:

“还好!杏园在家里。”杨杏园道:“什么事?你这样抓不着头脑似的。”吴碧波

道:“你说奇怪不奇怪?长了二三十岁的人会给丢了。”杨杏园道:“不用说,这

又是谁跑了姨太太了。”吴碧波道:“跑了姨太太,那很不算奇,现在可是丢了一

个男的。我先把这事由的缘由告诉你。上星期六,我有一个同学李俊生,他邀我去

逛新世界,我本来不愿去的,无奈他死拉活扯,只得去了,先和他看了一阵坤戏,

后来我到大鼓书场,一转身就不见他了。戏散之后,我找不着他,只得就先回寄宿

舍。到了第二日,他还是没有回校,我以为他住在城外了,大概是再玩一天,可以

回来的,也没有理会。谁知今天整整一星期,连一点消息没有,这不是很可怪吗?

我这天不和他一道出门,我也不负什么责任,现在他失踪的时候,就是我和他同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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