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香出去,一会儿进来,对陈若狂道:“对不住,和你们另外找个屋子坐,好不
好?”陈若狂道:“不必!我们还要到好几处去呢。”林小香道:“那末,回头来
罢。”陈若狂没有理她,拿出几张铜子票,叠好了往玻璃碟内一扔。林小香道:
“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不答应吗?”陈若狂微笑道:“你今天忙得很,改天再谈
罢。”林小香就把嘴一撇道:“哦,我明白了。人家还有两帮客,没有进房间,你
也要原谅一点啊。”陈若狂不等她说完,已经走出了房门。林小香挽着他的手道:
“明天来!”陈若狂鼻子里答应了一个“哼”字,便和杨史二人,走了出来。杨杏
园笑道:“算了,我算已经长了见识了,你们二位自己去逛罢,我不奉陪了。”史
诚然笑道:“这是南式的。还有北式的,你没见过,不去吗?”杨杏园摇摇头道:
“不去!不去!”便雇了一辆车子,自回会馆,陈若狂等他上了车子,叫住道:
“杨先生,杨先生。”杨杏园便叫车子停住,问“什么事”?陈若狂想了一想,笑
道:“明早奉访,再谈罢。”杨杏园见他不说,也不再问,坐车走了。
到了次日,一早陈若狂就来了。杨杏园知道他是来借钱的,故意装作不知道,
看他怎样开口。陈若狂道:“杨先生,昨天的事,对你不住,隔日再奉请。”杨杏
园道:“我这几天很忙,胡同里倒没有工夫去。我们这些吃笔管儿的,这些化钱炉
的地方,哪里能常去呢。”陈若狂道:“你这话真对。不瞒你说,我就为这个,闹
了一身亏空。我门部里那班同事,逛起来,都不知死活的,盘子钱,一给总是五块
十块的钞票。我跟着他们一处闹,哪里能不照样呢?前天晚上,和我门一个参事去
捧场,偏偏我不走运,一输就是七十多块,这两天就闹得山穷水尽了。昨天那一趟,
笑话极了,实在是不得已。”说到这里,现出很踌躇的样子,笑着说道:“我还做
了一件缺德的事呢。前儿晚上,遇着部里几个混小差事的。硬要拉去逛二等,也偏
偏凑巧,遇着他们打鼓,我打了一场赊帐的牌,约着今天给人家钱呢。”杨杏园笑
道:“什么叫作打鼓?”陈若狂道:“就是北班子里所谓开市,不过借故向客人敲
竹杠罢了。因为他们这一天,要叫一般唱大鼓书的在窑子里唱大鼓,意思是请客人
去听,所以就简称为打鼓。”杨杏园笑道:“这名词真有点俗不可耐,但是你刚才
说,前天晚上和你们贵参事捧场,怎样又逛二等去了呢?”陈若狂红着脸道:“捧
场那是大前天晚上的事,我正为了这个为难。但是数目太少了,不是极熟的朋友,
又不好开口,所以我托史诚兄转恳你老哥,想通融个十元以内的数目。”杨杏园笑
道:“这点事,我还可以帮忙,但是阁下似乎不至于困难得这样。”陈若狂道:
“不瞒你说,报馆里虽然一个月给我一百元的薪水,其实这位王天白经理,是有名
的光棍,口惠而实不至的。部里的薪水,上月份早用光了,这一个月,还没有消息
呢。我现在维持现状,全靠上海方面特约小说的一笔款子,每月有一百多元的收入,
这款子不久也就要汇来了。那时候,我一定奉壁。”杨杏园道:“像我们这班人,
都不在洋场才子之列,想加入卖小说的这一党很不容易的。你居然能拿一百多元一
月,自然也值四元一千字,这个资格你如何混到的呢?”陈若狂含糊答道:“这算
什么!我有一位朋友,他一部小说,只做了十二回回目,就得了五百块钱,这比四
元一千字,不更值钱吗?”杨杏园道:“我仿佛也听见有这一种传说,当真的吗?
这到底是哪家书局出的呢?”陈若狂笑道:“中国哪有这大资本的书局!这是某部
一个参事出的。原来这参事有三个儿子,都和他姨太太发生关系,大儿子逼得跑了,
二儿子娶了媳妇,被这位姨母霸占不能进新房,闹出许多婚姻问题的笑话。我那位
朋友,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打听了一个详详细细,随便和他经理谈起来。他的经理
说:‘这种官场五历史,着实可以替他铺张一下子,痛痛快快骂他一顿。你的笔底
下很俏皮,可以作一篇小说,在我们报上发表。’我那朋友,自然奉命维谨的做起
来,因先拟了十二回回目,请他的经理斟酌一下子。他的经理说‘很好,今天就可
以先把回目发表。’这一来不打紧,可把那活乌龟急坏了。他想上次通信社发了一
篇新闻稿,已经够瞧的了,再要做出小说来,这一个小小前程,恐怕靠不住。只得
托人向我那朋友的经理商量,情愿出点代价,收买他的版权,由三千块讲价,直讲
到五百块钱成交,这一部小说就此无影无踪。这不是十二回回目卖了五百元吗?”
杨杏园笑道:“你这话告诉我是不要紧,若是告诉了别人,在报上索性来个新闻界
之新闻,又要生出许多是非呢。”陈若狂道:“我原知道你是一个不管闲事的人,
我才告诉你。”说着又把许多的话,来恭维杨杏园。杨杏园等他恭维够了,才拿出
一张五元的钞票交给他,说道:“我这两天也闹饥荒,对不住,只有这个数目,你
带着使罢。”陈若狂接着钞票道:“是是!我很能原谅的。”说了几句话,他就走
了。
原来他在二等窑子里留宿过多,身上已经染了许多毛病,这个时候,他正在害
淋症。头里两天,他并不知道,每天晚上,依旧到二等茶室里去胡缠,后来觉得坐
久怪不方便,又很痛,在小解的时候,低头一看,嗳呀,下身全不成个样子了。那
一股腥气,触着鼻子,不由得人要作呕。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常听人说什么
淋症,就是这个东西吗?这如何是好呢?这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的事情,又不好意
思问人怎样医治,仿佛记得报上不要紧的地方,那卖药的广告里面,有什么五淋白
浊丸之类,从来没有注意过,现在何不查它一查。想着,就把所看之报纸,翻了几
种。这一查,长了许多见识,才知道这个症候,有许多名目,和许多关系。不过卖
药的广告,都说他的药好,不是一个礼拜断根,就是不灵还洋,或者是一用就好。
到底买哪一样好呢?拣来拣去,就从中拣了一样定的价钱最贱,说得最有效验的丸
药,买了一瓶。谁知这种药,报上的广告,尽管说得灵验,吃了下去,却不见得好
在哪儿。他既不好意思问人,更不愿意到医院里去诊治,就依旧在报上广告栏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