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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205)

富家驹来了,所以他十分表示好感。四狗子欢迎,要拉住他。不料台上的晚香玉也

是一样,富家驹真喜欢极了,恨不得这戏演到天亮。这时钱作揖叫他在门口等一会

儿,正合他的意思,便对戏园子门口,在街沿的高坡子上站着。一会儿工夫,只见

晚香玉穿着豆绿双丝葛长衫,戴着白草帽,男装出来。脸上的胭脂粉,还没有洗干

净。后面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紧紧的跟着。富家驹面前,摆着一辆自用人力车,

四盏水月电灯,点得雪亮,正是晚香玉坐的。晚香玉走到这里来上车子,对富家驹

瞟了一眼,低头咬着嘴唇微笑。车子走了,一阵粉香,依然还在衣袂之间。接上那

中年妇人,也走到这边高坡子上来雇车,因为富家驹望着她,索性笑着和富家驹点

了一个头。富家驹赶紧还礼,接上也笑了一笑。那妇人说道:“您昨天好像没来。”

富家驹道:“有点儿事情。不得空。”那妇人道:“您贵姓?”富家驹道:“我姓

富。”那妇人笑了一笑,说道:“四狗子说的富大爷,就是您。刚才走的,就是我

的姑娘。“富家驹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了一个“呵”字。心里想道:“她

是晚香玉的母亲,可不知道怎样称呼”。晚香玉的母亲又笑了一笑,说声“明日会”,

雇一辆车子,就走了。钱作揖拿着手上的小藤杖,敲了富家驹一下腿,说道:“傻

瓜!刚才人家来将就着你,你不知道粘上去。”富家驹笑道:“我有些不好意思,

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你怎样不替我说两句?”钱作揖道:“这桩事,我也是少

于经验。而且她又不和我说话,我怎样插嘴?当时你要钉上她两句,她就会请你到

她家里去玩玩了。”富家驹道:“可惜!可惜!”钱作揖道:“那有什么可。借!

明日白天,咱们一块儿到她家里去就得了。”富家驹道:“不要乱来,仔细闯祸。”

钱作揖道:“惹什么祸!你若不去,我一个人去。”富家驹道:“你明天几点钟去?”

钱作揖道:“去早了呢,她没有起来;去迟了呢,恐怕她又出去了,最好是一两点

钟去,不迟不早。”富家驹道:“很好,明天我们一块儿去。我们在哪里会?”钱

作揖道:“我来邀你得了。”富家驹道:“不成,不成!我们那老二老三,都知道

你是一位大逛家,你一去邀我,他们就要疑心。不如你在劝业场茶楼上等我。我下

了课,不必回家,就和你一路去,你看如何?”钱作揖道:“既要吃鱼,又要伯腥,

这是何黄。”富家驹道:“要不然,我宁可不去。”钱作揖见他态度坚决,只得答

应。各人雇车回家。

到了次日早上,富家驹拿出一件纱马褂和一件印度绸长衫,用一张纸包好,和

书包一块夹了,带到学校里去。到了学校里,把衣服叫斋夫收了。上了上午三堂课,

也不回去吃饭,就在附近小饭馆子里吃了一些东西。然后又到理发店里刮了一个脸。

这才拿了衣服出来,浑身上下一换。雇了一辆车子,一直到劝业场来。找到茶楼上,

果然钱作揖在那里。便催着他会了茶帐,一路走出来。钱作揖笑道:“我不去了。”

富家驹道:“你这不是难人?到了这时,怎样不去?”钱作揖偏着头对他浑身上下

一望,取下帽子,和他又一鞠躬。说道:“你扮成这样一个十足的小白脸,把我不

要形容成了煤铺的掌柜,人家还睬我吗?我去作什么?”富家驹道:“随便刮一个

脸,这也不算什么,你又何必说这个挖苦话?”钱作揖道:“这也就巧了,你早不

刮脸,迟不刮脸,单单是今天上午刮脸。”富家驹笑道:“就算我成心刮脸,我在

你面前认个错,这也可以吧?”钱作揖笑道:“这我真成了陪考的了。”富家驹笑

道:“这无非逢场作戏,谁又是正角,谁又是陪考的?”说着,马上就叫了两辆车

子,雇到草厂胡同。钱作揖道:“你怎样知道她的地点?看你不出,不作声的老实

人,肚子里可有数呢。”富家驹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才这样难我吗?”说着,

就坐上车去。钱作揖真怕他一个人去了,也就随着上车。到了草厂胡同,认明了门

牌,两人下车,便去敲门。富家驹究竟不行,给车钱的时候,故意慢一点,让钱作

揖上前敲门。敲门以后,里面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穿一件旧的淡竹布长衫,

梳一条大辫子。钱作揖认得,她是一个当跑龙套的。她对着两个人的情形看了一看,

竟先问道:“你们是到田大妈家里去的吧?”钱作揖知道晚香玉姓田,这田大妈一

定是晚香玉的母亲了。便说道:“是的,她娘儿俩都在家吗?你怎样知道我是到她

家去的?”那孩子笑道:“谁不认得你,你天天坐在天乐园池子里第三排。”说着

伸手一指富家驹道:“哟,今天还穿了一件马褂。”富家驹心里想道:“这女孩子

也不算小,怎么说话这样粗野?怪不得人家说,唱戏的女孩子,是带有男性的。”

那女孩子问了话,回转身,就喊道:“田大妈,你家来了客。”一语未了,晚香玉

的母亲在屏风后,伸出一个头来,看见是富家驹,连忙笑着招手道:“请进来,请

进来。”他二人走进去,田大妈一直就望北屋子引。一掀门帘子,只见晚香玉穿了

一件水红对襟短褂子,蓬着一把辫子,覆发都披得脸上来。手上拿着一根白线,缚

着一只蝈蝈儿,在藤榻上引小猫。看见人来,哟了一声,跑进左边房里去了。田大

妈含着笑容,请他二人坐下,便去张罗茶水。富家驹看见晚香玉出来,浑身绮罗,

满头珠翠。猜她家里虽然不是高堂大厦,一定也是陈设楚楚的好房子。这时一看,

屋小如舟,伸手可以摸到屋檐。坐的屋子里,上面一张长画桌,摆着一个打了补钉

的白花磁瓶,插着一根鸡毛帚,一架摆式的老钟,钟面上只有一根短针。此外还有

一面小镜子,两只玻璃花瓶,都是尘土堆满了的。屋中间一张四方桌子,横三竖四,

罗列一张藤榻,几张椅子上放着面板,擀面棍儿。又有两个磁盆子摆在地上,一盆

子衣服,一盆子和了的白面。地下满处都是菜叶。房门两边,摆着一捆大蒜,和一

堆刀矛木盒唱戏用的东西。这屋里还有什么空地?满墙糊着的图画,是卖画人儿的

摊子上买的。什么耗子聘闺女,五世同堂,怕媳妇儿,红一圈绿一圈。富家驹在家

里就拟好一篇腹稿,题目是“寻香记”。打算把晚香玉家里一几一塌,都要铺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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