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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2)

人和事都透露出来,使人一看,便心领神会。于是小说便成了“野史”,所谓“此

中有人,呼之欲出”,读着带劲,细按起来更是其味无穷。当然,并非所有报上的

小说都是如此,不过恨水的《春明外史》确是这样。

小说情节是虚构的,可并非完全出于幻想,作为“野史”的小说更不是毫无根

据的胡诌。有人把《春明外史》当作“鸳鸯蝴蝶”之流,其实这是误会二我曾与恨

水谈过,所谓杨杏园、梨云、李冬青等,不过是把许多故事穿在一起的一根线,没

线就提不起这一串故事的珠子。所以,读《春明外史》时,不能把注意力只放在杨

杏园与梨云、李冬青等人的恋爱经历上。我对恨水说笑话:“你拿恋爱故事绕人,

这个法子很不错。”恨水哈哈大笑。

《春明外史》中的很多故事,够上年纪的人一读就能联想到当时的社会。不过,

考证也考不完,索隐也索不了,时间久了,连我这当年最年轻的“小兄弟”都过了

八十岁了,如果按图索骥,“春明旧梦已模糊,今日惟存此一珠”,那可无法一一

交待。不管怎么说,这部小说的确是“野史”,而并非只谈男女关系等等。其所以

能够流传久远,道理即在此。

快六十年了,我为老友的著作重印而感到高兴,同时也像曹丕与吴质书中所云,

“行自念也”。

一九八五年二月

前序

余少也不羁,好读稗官家言,积之既久,浸淫成癖,小斋如舟,床头屋角,累

累然皆小说也。既长,间治词章经典之书,为文亦稍稍进益,试复取小说读之,则

恍然所谓街谈巷议之言,固亦自具风格,彼一切文词所具之体律与意境,小说中未

尝未有也。明窗净几之间,花晨月夕之际,胸怀旷达,情有不能自己者,窃尝拈毫

伸纸,试效为之,亦复悠然神会,辄中绳墨焉。于是又感小说如诗,亦足为慰情陶

性之作,不必计字卖文,强迫而出此,更不必以此济于著作之林,作为不世之业以

为之也。年来湖海消沉,学业之事,百凡都已颓废,惟于小说一道,尚爱好如恒。

吾友舍我知其然也,当其主办世界晚报之始,乃以撰述长篇相托,余因之遂有春明

外史之作,余初非计字卖文,亦未敢自济于著作之林也。夫大玄之篇,且覆酱瓿,

左思之赋,几盖酒瓮,而此雕虫小技,又乌足以自鸣耶?金圣叹批西厢,自谓为人

生消遣法之一,余窃引以自况焉。容亦读者所许欤?

民国十四年十月张恨水序

后序

渐之意义大矣哉!从来防患者杜于渐,创业者起于渐,渐者,人生所必注意之

一事乎?吾何以知之?吾尝来往扬子江口,观于崇明岛有以发其省也。舟出扬子江,

至吴淞已与黄海相接,碧天隐隐中,有绿岸一线,横于江口者,是为崇明岛。岛长

百五十里,宽三十里,人民城市,田园禽兽,其上无不具有,俨然一世外桃源也。

然千百年前,初无此岛。盖江水挟泥沙以俱下,偶有所阻,积而为滩,滩能不为风

水卷去,则日积月聚,一变为洲渚,再变为岛屿,降而至于今日,遂有此人民城市,

田园禽兽,卓然江苏一大县治矣。夫泥沙之在江中,与水混合,奔流而下,其体积

之细,目不能视,犹细于芥子十百倍也。乃时时积之,日日积之,以至月月年年积

之,居然于浩浩荡荡,波浪滔天之江海交合处,成此大岛。是则渐之为功,真可惊

可喜可惧之至矣。于此,乃可以论予之作《春明外史》矣。予之为此书也,初非有

意问世,顾事业逼迫之,友朋敦促之,乃日为数百言,发表于世界晚报之“夜光”。

自十三年以至于今日,除一集结束间,停顿经月外,余则非万不得已,或有要务之

羁绊,与夫愁病之延搁,未尝一日而辍笔不书。盖以数百言,书之甚便,初不以为

苦也。乃日日积之,月月积之,浸假得十万言,成若干回矣。浸假得二十六万言,

成第一集矣。浸假得六十万言,成第二集矣。而吾每于残星满天,老屋纸窗之下,

犹为夕夕为第三集也,今亦成书六回矣,合之可得七八十万言也。今率尔命人曰:

尔须为文八十万言,未有不惊其负任之重且大者。然予卒优为之,盖成于渐而不觉

也。古人有惜寸阴者,有借分明者,良有以钦?因予之书之成于渐也,或曰:其书

系信手拈来,凑杂成篇。或曰:不然。譬诸画山水,先有大意,然后兴到一挥,合

之自然成章。予曰:唯唯否否。谓毫无布置,日日为之,各不相顾,则此七八十万

言,将成何话说?谓固有规矩,按意命文。然为文如掷骰赶盆,一时有一时之兴致,

即一时有一时之手法。为文且千余日,谓仍不失初意,又欺人之谈也。夫江中之泥

沙,渐渐成岛,未必不改原来之形势,而其卒能成岛则一也。又奚问焉?然此实非

子所计及、予书既成,凡予同世之人,得读予书而悦之,无论识与不识,皆引予为

友,予已慰矣。即予身死之后,予墓木已拱,予髑髅已泥,而予之书,或幸而不亡,

乃更令后世之人,取予书读而悦之,进而友此陈死人,则以百年以上之我,与百年

以下之诸男女老少,得而为友,不亦人生大快之事耶?其他又奚问焉?人生至暂,

渐渐焉而壮,渐渐焉而老,渐渐焉而死而朽,不有以慰之,则良辰美景,明窗净几,

都负之于渐渐之中,不亦大可惜哉?悟此者,乃《春明外史》之友也,亦予之友也。

民国十六年十二月十七日,彤云覆树,雪意满天。书于老屋纸窗,青炉红火之畔。

张恨水序

续序

《春明外史》今蒇事矣,吾之初作是书也,未敢断其必蒇事也,今竟蒇事,是

在吾一生过程中所言行百千万亿之事,而又了却其一矣。使吾而为吾自身作传,所

可大书特书者也。夫人生作事,大抵创其始易而享其终难,吾于此书创其始而亦睹

其终,快何如之?而读春明外史者,于其第一日在报端发表时读之,于其第一集发

印单行本时又读之,于其复印第二集单行本时,更读之。今于吾书卒业时,于其全

部自第一字至最末一字,且全读之,又得不以为快乎?作者快,读者亦快,吾愿与

爱读《春明外史》者,同浮一大白者也。更或获万一之幸,吾书于覆瓿之余,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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