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帽子点头,叫了一声“密斯江”,过去了。朱映霞朱韵桐先都愕然,还以为是在
招呼自己呢,走到胡同口,又听见一个人喊道:“密斯江。”抬头看时,又是一个
男学生和江止波点头。朱韵桐心里想道:“真巧,怎么一出门,就碰见江止波两班
男朋友,不知道的,还说是我们的朋友呢。”三个人又走了一条小胡同,便上了大
街。就有一个穿蓝布长衫白皮鞋的少年迎了过来。二朱一猜,就是江止波的朋友,
先就让开一步。那少年不叫“密斯江”,简直叫她的号“止波”。他问道:“止波,
哪儿去?后天开干事会举代表到汉口去,你是必定要到的。”江止波道:“这事,
我不管。上次推去上海的两个代表,他们开回账来,每天有八十块的汽车费,你瞧!
这成什么话?我们女学生一毛二毛讨饭一样来的捐款,给他们这样去花,我有些不
服气。许多人得了这个信,都要提出质问呢。”那人道:“我也不服,密斯江,你
若到会提出抗议案,我一定附和你。”他两人说话时,面前又过去一班人,都用眼
睛向这边看来。他们走过去不多路,就听见有人轻轻的说道:“你看,那个剪发戴
草帽子的,就是江止波。”朱韵桐朱映霞彼此都听见,四目相视。江止波和那人说
完了,又同二人走了一些路才分手走去。朱韵桐道:“一个女学生,怎么认识许多
男朋友?怪不得外面议论纷纷的说她。”朱映霞道:“你要说这人,真没有人格,
我可以证明你的话不确。不过她女带男性,一点不避嫌疑,做事实在太率直了。”
朱韵桐笑道:“她有男朋友没有?”朱映霞道:“不是正在说她的男朋友吗?”朱
韵桐道:“不是平常的男朋友。”朱映霞道:“啊!你说那个,还没有呢!因为差
不多的人,都有些怕她。”朱韵桐道:“你怎样知道?”朱映霞道:“听见人家说
的。”朱韵桐笑嘻嘻地道:“谁说的?”朱映霞被她这样一问,笑着不说。朱韵桐
道:“只怕是密斯脱梅告诉你的吧?你们的感情太好了,简直无话不说呢。”朱映
霞笑道:“大街上走道别嚼蛆了。雇车去罢,省得你一路罗唆了。”
说毕,雇了车子,就同到一位女朋友家里来。这女友也是朱映霞的同学。她的
名字叫乌淑芬。因为她生了一脸的疙疽麻子,人家当面称她“密斯乌”,背后却叫
她“乌麻皮”。不过脸是麻,心里是很聪明的,用功的学生都喜欢和她来往。她对
朱映霞道:“你两人怎样一路来了,今天下午,女生开半天的会,就是你没有到。”
朱映霞道:“什么事?”乌淑芬道:“今天教务长在讲堂上公布,模特儿已经请好
了,从明天起,无论男女学生,一律画模特儿。当时我们就反对,说女生不画模特
儿。教员说:“这话太顽固了,不是艺术家应说的话。难道人体写生,女画家就废
除它吗?”磋商半天,教务长总是说非画不可。后来我们让步,说画也可以,让女
学生专在一个教室里画。教务长也不肯,说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一个办法。他知道
我们不会上堂,他说画人体写生不到的,记过一次。你看这事怎样办?依我说,这
事也很普通了,我们用艺术的眼光看去,好像学医的学生理学一样,那也不见奇。”
朱映霞道:“你上堂不上堂呢?”乌淑芬道:“大大方方的去,怕什么?”朱映霞
笑道:“我们班里的男生,有两个坏鬼,就怕他捣乱。”朱韵桐插嘴问道:“你们
画时,真对着活人画吗?”朱映霞道:“自然对着活人画,难道模特儿是什么东西,
你还不懂?”朱韵桐笑道:“懂我倒懂,不过我疑心一个女人,怎样好意思一丝不
挂,让人家去画?我总怕这话,是顽固派造的谣言。”乌淑芬道:“我们也没有画
过,据我们猜想,总不能一丝不挂。我们向来是画半截的人体标本,活人也许只画
半截呢。”朱韵桐道:“那倒罢了,不然,莫说是画,看见也要叫人肉麻。”她说
这一句话,大家心里一想,都笑起来。当学生的人,是睡得早的,她们谈了一会儿
话,各自散了。朱映霞回得家去,一个人想,明天还是上学不上学?若是不上学,
母亲一定问什么原故,她老人家,因为男女同学,是反对我进这个学堂的,因为有
个他在里面,他要这样办,母亲才答应了。而今若是告诉母亲,说是不分男女,一
齐对着一个赤着身子的女人画像,她一定说是怪事。不但不要我画,恐怕还要我退
学呢。我想还是不告诉母亲的好,省得麻烦。明天到学校里去,若是女生都画,我
也只好跟着。若是也有不画的,我就请两点钟假罢。这样一想,就没有作声。
次日一早上学,恰好头一点钟,就是画模特儿。讲堂外的空场上,女同学三三
两两,交头接耳,在那里说话。同班的男生,脸上都带一点笑容,对女生好像比往
日有些希奇的样子,来来去去的,都不住的望过来,意思是侦察女生什么行动似的。
乌淑芬早就来了,和两个女生,站在一株柳树底下说话。朱映霞看见,便也走了过
去,就问乌淑芬道:“怎么样?我们都上堂吗?”乌淑芬道:“大家都是唧唧哝哝
的,在私地里反对,并没有哪个肯和教务长去交涉的。那还不算了。”一句话刚说
完,当当当,上课的钟,已经响起来了。那些男学生,好像上饭堂似的,一刻也不
停留,全都赶上堂会了。他们这班,十多个女学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还在徘
徊。她们的教员华醉美,那皮鞋已经在走廊上,一路响了过来。看见她们还站在教
室外头。说道:“咦!还不上堂?进去进去!”一顿乱催,把她们都催进去了。偏
是她们一进门,那些男学生,一大半回过头来望着,于是她们都像生了气似的,一
律把面孔板得铁紧。她们一落坐,华醉美进来了,后面却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
子,穿着俄国花标的旗袍,梳着一条黑油油的辫子,圆圆的面孔,皮肤却也白净,
她低着头,就跟在华醉美后面走。这女孩子身上,好像有什么吸眼光的吸力一样,
一课堂人的眼睛,都钉在她身上。
第四十一回 指点画中人神传阿堵 纷腾诗外事典出何家
这时,讲台上,新添了一架折的屏风,隔了讲台一小角。华醉美引她到了讲台
边,便对那女孩子道:“王三姑娘,你到那屏风里去脱衣服。”王三姑娘鼻子里哼
了一声,就走上讲台,进屏风里面去了。于是讲台下的男学生,有彼此作个鬼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