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杨杏园他们走了。
那马士香一人,高高兴兴,自往华洋饭店里面走来,走到韩幼楼的桌子面前,
先站了一站,然后似弯腰非弯腰,放着笑容问他道:“大爷也是刚到?”韩幼楼随
手向旁边椅子上一指,说道:“坐下。”马士香面朝着韩幼楼,方才侧着身子,坐
了下来。这饭厅里面,一大半的人,都是认得韩幼楼的,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
射在他身上。女宾里面,看见这样少年英俊的人物,她们的眼波,越发像闪电一样,
一阵一阵的望这边座上飞来。韩幼楼却谈笑自若,毫不介意。当马士香进来的时候,
韩幼楼两边,已经坐了两位女宾,都是半中半西的装饰,极其漂亮的,韩幼楼和她
们说话,倒很随便,却回过头去,和隔壁座上的虞夫人说话。虞夫人座上,正坐着
一位朱大小姐,她的父亲虽是中国人,她母亲却是法国人,是一位中西合壁的美人。
虞夫人老在交际场中,什么不知道?马上就给韩公子介绍。韩幼楼经虞夫人介绍了,
身子站了起来,走上前和朱大小姐握手。虞夫人坐在一边,把她那胖脸上的肉,都
笑着皱了起来,心想,给大爷介绍了一位心爱的朋友,这是很有光荣的,最好让他
们两人在一处跳舞一回,那就更妙了。心里这样想着,待韩幼楼坐下了,只是两方
极力的引逗,后来自然就谈到跳舞。谈到这里,韩幼楼倒也很在行,却笑着说道:
“虞太太能给我一点面子,和我跳舞吗?”这句话说出来不打紧,只乐得虞太太眉
毛都是笑的,连忙说道:“大爷若是愿意,那是很荣幸的。”说时,那边音乐队又
奏起音乐来,韩幼楼就搂着虞太太,跳舞起来。这虞太太身体胖而且笨,韩幼楼这
个小个儿,哪里搂得过来,倒是虞太太搂着韩幼楼。她的一只手又软又热,放在韩
幼楼背上,像一块热面条粘着一样,十分难受。她这个胖身体,走起路来,已经浑
身抖擞,而今实行跳舞,越发浑身鼓起肉浪来。韩幼楼搂着她跳舞,快又快不了,
慢着又怕不合拍子,闹的韩幼楼浑身是汗。好容易,一会儿音乐止住,他们才不跳
了。虞太太和韩幼楼归坐,又谈了一会话。虞太太心里这样想着:“很奇怪呀,怎
样他不和别人跳舞,和我跳舞呢?慢着,这里面一定有别的缘故,我必定要问出所
以然来。今天在这里的女客,哪个不愿意和他跳舞?他谁也看不上,单和我跳舞,
这实在是一件极荣幸的事情。他们总说我不能和年纪轻的人比赛了,照今天这事看
起来,却大大不然。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我总觉得不算老。我还疑惑我自己看不
出,现在韩大爷还愿和我跳舞,实在可以证明不老了。”她这样的想,就留心去勾
引韩幼楼说话,不料韩幼楼始终大大方方的,一点儿口气也不透露。她忽然想了一
个法子,说道:“我的车子,今天坏了,要想大爷把车子送我回家可以吗?”韩幼
楼道:“可以可以。”虞太太听见他这样说,很是欢喜,坐了一会便要走,韩幼楼
只得亲自送她回去。两人并坐在汽车里,越发可以亲密的谈话。虞太太含着笑问道:
“大爷今日和我一处跳舞,我是很荣幸的。但是大爷不和别人跳舞,单单和我跳舞,
这是什么意思?”韩幼楼道:“虞太太有所不知,舍下家教很严。我在外面交际,
本来不是家父愿意的。因为种种原因,也是不得已而出此。我在外面若是任性游戏
起来,回去家父一盘问,还是要受责罚的。所以我虽常赴各处宴会,总是适可而止。
今天在华洋饭店里,虽有许多小姐少奶奶们,但是为家教所限,不敢和她们在一处。
虞太太是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像虞太太这个样子,和您跳舞,谁也不会疑心的。”
韩幼楼说话的时候,虞太太把眼睛望着韩幼楼的脸,笑嘻嘻地往下听了去,以为是
他必有一篇很好听的言语,不料越听越不中听,说到后面,大为扫兴,笑又不是,
气又不是,只得默然坐在一边。心想:“你这个小混蛋,说话太不懂交情,我必定
报复你一下。”一会儿车子到了自己门口,她说了一句“再会”,就愤愤地下了车。
要知虞太太怎样报复,请看下回。
第三十三回 猜得之子踪名藏字里 勘破美人计金尽床头
却说韩幼楼和虞太太一句话不投机,闹得不欢而散。虞太太心里,就想设法报
复他一下,她想道:“你在华洋饭店,专门注意我桌上,不是想和朱大小姐发生关
系吗?好!你既然拿我开玩笑,我也不难在她身上拿你开玩笑。不用别的手段,只
要给你一个不即不离,不怕你不来和我负荆请罪。”她心里这样想着,从这日以后,
她到华洋饭店,若是韩幼楼来了,她就要注意他的行动,看他是不是和青年女子跳
舞?谁知韩幼楼,果然心口如一,他绝没有另外和一个女子跳舞。倒是常和他来的
那位马士香,极其活动,无论什么女子,他都要周旋一回。他知道虞太太是这里面
的领袖,便去问一个知道交际界情形的人,想个什么法子联络?那人道:“这是极
容易的事,你只要请她吃一餐大菜,极力的恭维她一顿,自然就会和你找一个对手。
至于对手方和你感情怎样,那就看你的手腕,她是无能为力的。若说介绍一两个女
朋友,她是乐得做顺水人情。因为对手方多交一两个男朋友,不算什么,而且和她
只有利而无害的。”马士香听了这话,心想,靠我个人的面子那是不足算,倘若拉
着韩幼楼一处请她一回,她必定乐于介绍的。这一日,他陪着韩幼楼去听堂会戏,
正想借点原故说出来,不料一转眼,韩幼楼不见了。一刻儿副官传出信来,说是大
爷已经由车站出京了。在京的人,留一半在京,一半在六个钟头以内,另外挂一辆
专车出京。马士香听了,莫名其妙,好在他是留京的人员,也就不慌不忙,自回他
的公寓。他心想着:“交际场里,固然要介绍,但是有本事的,未必不能找伴侣。
现在大爷既然走了,我也不必去请虞太太,免的人矮面子窄,反碰钉子,我看前两
天坐在我对面桌上的那个女子,每回都是坐一回儿匆匆就走,似乎还没有伴侣,我
何不见机进行?”主意想定,次日他到华洋饭店,就打算还坐那个老位子。也是事
有凑巧,当他进门的时候,那个女子也在前面。她走的时候,身上忽然落下一条手
绢。马士香看见,连忙走上前去,将手绢捡了起来,赶上两步,走到那女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