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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129)

三姨太太挂上话筒,在烟筒子里取出了一根三炮台烟,擦着火柴吸着了,便靠在睡

榻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了一件心事。整整的把一根烟卷抽完了,她才慢慢的起身,

对镜子掠了一掠头,又重新扑了一些粉,然后打开玻璃橱子,挑了一件新鲜颜色的

衣服穿了。扬州老妈照规矩站在一边照应,和她牵大襟,牵领子,拾落得清楚了,

拿出细银丝织的小钱口袋,递给余三姨太太。又在玳瑁烟嘴子上,安上了一根烟,

等她囗在口里,然后擦着火柴替她燃上。一面笑着说道:“今天三姨太太气色很好,

一定可以赢得几百块钱回来。”余三姨太太笑道:“赢也不想赢,只要这买衣料的

两百块钱保得住就是好的。”说毕,高跟鞋子一阵响,走出大门。那个时候,是三

姨太太出门的法定时间,马车早在大门口套好了。三姨太太说了一声“澡堂子”,

便坐上车。不一时,到了润身女浴所,会合了刘太太,便一同坐着马车,到胡宅来。

这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辆汽车。大门院子里,又停了几辆包月车。刘太

太笑道:“小胡子汽车,倒先到了。”两个人提着钱袋,一直望里走。一个三十来

岁的小胖子,长袍马褂,头上戴着红顶便帽,手上拿着手杖,嘴唇上养着一小撮短

胡子,从里面走出来。他一看见刘太太,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道:“你这几天,手

气太好,要请客吧?”刘太太举起手来,将小胖子的手一拨,瞪了他一眼,笑着骂

道:“滚开些!你赢了钱又请过谁?”小胖子道:“那也不算什么。我今天要是赢

了,我就请客。”刘太太道:“你这个时候钻出去,又往哪里跑?”小胖子道:

“胡同里面,有一点小应酬,一会儿就来。”刘太太道:“不长进的东西,明天告

诉你家太太,罚你跪踏板。”小胖子把头一缩,张着嘴伸出半截舌头,眯着一双肉

眼,笑了一笑,就抬着肩膀走了。余三姨太太问道:“这是谁?我倒和他同过两回

场面,还不知道他姓什么。”刘太太道:“这是刘二混,你怎么不认识?早几年,

做了四五任知县,很有几个钱。现在在部里,弄了一个挂名差事。一年到头,专在

外头赌。虽然鬼头鬼脑,人到是很好的。”两个人说着话,走到后进。刘太太先就

在钱袋里掏出两卷钞票,走进厢房里去。房里一个男子汉,正坐在桌子边算筹码,

看见她二人进来,便站起来笑道:“今天要多少?”刘太太将一卷钞票,往桌上一

扔说道:“三百!”余三姨太太对刘太太道:“刘姐,你拿一百五十给我,好不好?”

刘太太道:“你就在我筹码里分一半去得了,我们好算账。”那汉子已经把红绿白

三色的骨头筹码,抓了一把,递给刘太太。刘太太便把筹码往口袋一塞,和余三姨

太太走进上房去。一掀门帘子,只见七八个男女,在那里推牌九,余三姨太太道:

“没有意思,我们上边去罢。这里我还是新来第一次,请你在前走。”刘太太道:

“你随我来罢。”两个人又走过一个院子,早听见临风一阵笑语之声。走到上房,

揭开帘子,两张大餐桌并拢,摆在中间,正在摇摊。桌子上男女夹杂坐着,也有认

得的,也有不认得的。刘太太走到桌子边,看了一看,身边两个男子汉,正赌的高

兴。刘太太见他二人挤在一处,恰坐着三张兀子,她便将脚一提,在人缝里插了进

去,挤着坐下去,左右两个男子,都回过头来望了一望。有一个笑着说道:“慢一

点啊,你这是靠上我了。”刘太太把眉毛一扬,将钱袋一板,说道:“少讨太太的

便宜。刘太太不是好慧的。”余三姨太太站在那边还没有过来,一看四周,简直没

有插脚的地方,踌躇了一会子。对面的小胡子一眼看见了,将身子侧了一侧,用手

拍着旁边一张椅子道:“这儿有空位子,在这儿坐罢。”小胡子上手,坐的张五奶

奶,是个大肚胖子,最怕人挤,瞪了小胡子一眼道:“你这不是存心,哪儿有地方

呀!你还只是往这边挤。”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五十块钱的筹码,押二的孤丁。一

言未了,宝盒子揭开,却是一宝四。张五奶奶把那张肉脸,往下一板,把手将桌子

一拍,轻轻的骂了一声道:“他妈的!乱七八糟吵也吵的。”小胡子笑嘻嘻的说道:

“五奶奶你可别含混着骂,我可受不了。”五奶奶道:“管得着吗?我骂我的,你

和人家客气你的。”说着又_对她上手的王奶奶道:“这不是狗眼睛?二的风头好

些,就都押二。输了也活该!”余三姨太太和这位张五奶奶,本来也就同过几回场,

很讨厌那副老前辈的样子。小胡子让她到那边坐的时候,她本不愿去,而今看见张

五奶奶那股儿酸劲,心里一阵冷笑。便提着钱口袋。踏着高跟鞋,袅袅婷婷的走到

小胡子边下,挤着坐下去。问小胡子道:“身上有烟没有?送根我抽。”小胡子道:

“有有有!”就在袋里拿出一个银质珐琅的烟盒子,打开盖,递给余三姨太太。余

三姨太太顺手拿了一根,咖在口里,问道:“你有取灯儿没有?”小胡子道:“有

有有。”在身上取出一个白钢自来火匣子,将机子一捺,匣子打开冒出火头,俯着

身了,递了过来。余三姨太太低头,就着火吸了一口,然后呼出一口烟,用手取下

烟来,对小胡子笑了一笑道:“劳驾!”张五奶奶看见,只气得一张胖脸,白里翻

红,红里翻紫。余三姨太太只当没有那回事。在刘太太那里分来一百块钱的筹码,

自去赌她的钱。

今天这场摊赌,是曹司长太太做庄,也不过三个钟头,一千块钱的筹码,看看

要输光。旁边就有人问道:“曹太太手气不好,是不是继续摇下去?”曹太太坐在

桌子的横头,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用两个指头,拿着烟卷在嘴里抽,眼睛望着桌

子边的人下注。她听了这话,呼了一口烟,随便答应了一句道:“不要紧。”只见

耳朵上两串珍珠环子,微微摆了几摆,似乎摇了摇头。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

人,叫杨四奶奶,乃是曹太太的帮手。曹太太两只手,微微的往上伸了一伸,回头

对杨四奶奶道:“我的家伙呢?”杨四奶奶道:“在隔壁。”曹太太听说,便站起

身来,说道:“你来几宝,我去过两口瘾再来。”说着,退出位子去,就到隔壁屋

里来。她一掀门帘子,只见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躺在床上抽鸦片。一阵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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