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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马走(56)

西门德洗过脸,打开皮包,取出两个纸包放在桌上,笑道:“不要生闷气,我给你带来了你喜欢的东西。一包五香豆,一包鸭肫肝。”西门太太将两个小纸包拿在手上,颠了两颠,向桌上一扔,因道:“怪不得你放在皮包里,就是这么一点点!”西门德笑道:“你不要嫌少。我们这个月,不到几天,已经在银行里提出一万多块钱来用了,可是收入呢,一个铜板也没有。我们不能像已往作生意那样用,应该有个限制。”西门太太道:“正是,我还不曾详细问你。那虞老头子,你没会着吗?”西门德道:“这也许要谈一点儿命运论。事情一不顺手起来,一切就都不凑巧,那位虞老先生偏是进城了,说是还有两天回去,我又不便老在乡下等着。我想过一两天,你去一趟吧。”说着躺在沙发上,伸长了两腿,在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来,叹了一口气,摇着头道:“我后悔不该认识钱尚富这批人,现在口胃吃大了,再回到从前那一份清淡日子里去,有一点儿受不了。你是广东糕点、苏州甜食吃惯了。我呢?”说着把手上的雪茄举了一举,笑道:“现在的土制雪茄,我就不能上口!”

西门太太已经把鸭肫肝拿在手上,送到嘴里去咀嚼,回转头来向博士望着,笑道:“你既然知道是这样,就再找着生意作好了。以前你没有作过生意,还可以找到姓钱的这类人搭帮,现在你已经是个小内行了,还怕找不到办法吗?”西门德已点着了那雪茄,吸着喷出一口烟来,笑道:“你猜我为什么去找区老头子?”西门太太道:“难道他会作生意?”西门德将雪茄指点着,向太太道:“你只晓得咀嚼鸭肫肝罢了。区家老三,现在跑长途汽车,公路上一定兜得转。假如我们能拿出几万元来,和他作生意,一定不会蚀本,这是谈小作。假如能和虞老头子认识了,我们简直可以在仰光买上两部大卡车,连货一块儿运了进来。”

西门太太笑着哼了一声,道:“你是将大话骗自己呢,还是将大话骗我呢?据我所知,一辆卡车要值十几万,你打算买两部卡车,你哪里来的这样多钱?”西门德笑着点头道:“你这话问得有理,就是为了没有钱,我才去找区家老太爷设法了。假如那位虞老先生肯帮我一点儿忙,凭他一封介绍信,我们可以不花一个钱买进两部卡车来。”西门太太道:“这话我就不懂了。车子是外国的,外国商家可不管你是中国什么人,他交出货去,就要收你的钱,介绍信有什么用?”西门德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告诉你一件事。有个朋友,平白的和人家机关里订约,卖十五辆汽车给机关,说明重庆交货。但是要在重庆预付定洋三分之一。订好了约,他就坐飞机到仰光去,在外商手上,定了十几辆车子。这定钱,也正是买主给的全价三分之一。他把车子定好在手,就不怕无货可运。因为仰光商家,在海里搬上岸的货,都是山一样的堆着,只愁没有车子运走。而那朋友的十五部车子,既是直放重庆,又是挂着公家的牌子,相当的保了险,所以大家抢着要租他的车子。未开车,他就收了许多款子,他除把车价开销之外,而且办了几吨货。车子很平安的到了重庆,卸了货,将车子洗刷一番,交给买主,一文不短,将其余的三分之二现款挣出。这一趟仰光,你想他挣多少钱?这件事,人人会办,问题是哪里找这种定货的冤大头去。”西门太太道:“据你这样说,虞家路上有这冤大头?人家不会直接在仰光托人买?”西门德道:“所以我说要找冤大头了。我已经打听得,有某处要买十二辆车子,也是重庆交货。自然,订约之后,可交定钱三分之一。那虞老头子的大儿子,就管着这一类的事。假使他肯和我介绍一下,我就能在买主那里取得铁一般的信用,我们学着人家依样画葫芦,赚他两部新车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西门太太听说,心里也就随着高兴起来,继续向丈夫打听生意经。西门德对于这件事,已经私下想了个烂熟,太太一问,就全把主意说了出来。西门太太也是越听越有味。最后就决定了主意,因道:“果然有这样好的事,那是不能错过了的。我到区家去一趟。据你心里学博士的看法,钱过一万,没有人不爱的,我就老老实实和老太太大奶奶说明,生意做成,分他们一份干股。凭这一点,她们也会怂恿老头子和我们合伙的。”西门德笑道:“兵法攻心为上,我是一个穷博士,就要顾到穷博士的身份。你到区家去,可不能学着我,应该多带一点东西,连老带小,全送他们一份礼。这样,他们拘了三分情面,你的话才容易说。”西门太太道:“这我就得怪着你,前些时,他们搬家的时候,你一棍子打个不粘,不给人家想点儿办法。女人都是小心眼儿,这时候我们去求她们了,她们不会给我们一个下不去?”西门德笑道:“这叫换球门。你没有看到赛足球吗?在东边球门能赢的,换到西边球门去,也不一定能输。你对于太太们的交际手腕,我看着就很不错。这回你到区家去,把拉牌友的手腕拿一点儿出来,我想准有几分成功。”夫妻二人商量一阵,已经觉得势在必行。

不料次日上午,钱尚富派人送了一个纸条子来,说是城里那个旅馆的房间费,三股分摊,博士应当摊一股,共是三千余元,请交来人带回。他看了条子,手拍了桌子,连说“岂有此理”。西门太太接过条子来一看,因道:“以先要拉拢我们的时候,亲自坐轿子来邀我们去住,如今用不着我们了,我们也不长住那里,也要我们出钱。这样的势力鬼,不要理他!”西门德道:“不理他不行,我口头上客气过,是说这个月要认一股帐的。而且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落在他手上,和他翻脸不得,我们住的房子,还是他介绍的呢。而且这房子许多的家具,也是他的朋友的。这一股款子,我们只好出了,从今以后,我不到那旅馆去歇脚就是。总有一天,教他们看了我西门博士眼红。”说着,右手捏了拳头,在左手掌心里捶了一下,因道:“太太,你努力,我们要发一注财,比他们还有钱,让他们再来巴结我们!”西门太太道,“哼!他们再来把我们当祖宗看待,我也不理了!”夫妻二人发了一阵子气,没有法子,还是拿出三千余元钞票来交给了来人。

这一份刺激,教西门太太再也在家坐不住,立刻过江,买了大大小小十几样东西,将一只大包袱包了,便搭了公共汽车向区家来拜访。她是个胸有成竹的人,雇人乘滑竿,直抬到区家门口下轿。正是亚男在门口闲望,迎上前笑道:“博士言而有信,西门太太果然来了。”西门太太提着大包东西,向屋里走着,因笑道:“老德昨天回去,我着实埋怨了他一顿,到你府上来,为什么不邀着我同来呢?我是个急性子人,今天一大早就过江了。老太爷老太太都好?”亚男笑道:“比在城里住那小客店,这里是天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