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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马走(36)

博士在家中陪了太太一整天,到次日下午,才坐着自备的轿子过江,在旅馆里见着郭寄从。郭寄从首先就道:“你失信了,这时候才来。”西门德道:“老兄,我得找着人拿了样品才能回你的信呀。”说着,把那包样品全数递给他过目。郭寄从乃是个内行,把样品看了几样,货都新鲜,而且那几样德国货,不大容易收到,脸上很有点高兴的样子。钱尚富坐在一旁问道:“博士,老郭估的那价目怎么样?”西门德坐在沙发上,将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叹口气道:“把我跑的累死了。人家根本已讲好了价钱,算起来,要比老郭开的多出两三成,是我答应了照人家出的价钱买,请分一半,他勉强答应了。老郭根本不把我当朋友,价估得那样低,在我面前用手腕,我在人家面前可落了个不信实。”郭寄从兀自将样品一一的玩弄着,红了脸道:“这是冤枉,我决不能戏耍老兄,估的价,当然和成交的价钱不同。你说的再加两成,可以办到,只是这货我全要。”西门德坐着摇摇头道:“那太勉强人家了。”郭寄从道:“索性累博士走一趟,把款子带了去。”西门德道:“卖药的人倒信得过我,请你在那原估价单子上盖个章。另外写张条子,照估价单加二成,我只带三分之一的现款去,把货拿了来。见了货,你再补我余款。我要作得干干净净。好在我今天已有了轿子,倒不怕跑路,万一人家已经卖了一部分,好在这是三分之一的款子,也不会超过货价。”

郭寄从见他说得面面俱到,立刻开了张支票,在附近银行提了十万元现款,交给西门德。他带款出去,果然把两箱药品全带了来,对着郭寄从昂了头道:“幸不辱命。”郭寄从大喜,立刻提了款子照数付清,另送博士两万元佣金。博士再回到西门恭寓所,照着郭寄从开的估价单子,结出总帐,把现款全照交了卖主。那“照估价加二成”的条子,他撕了个粉碎,坐在轿上,慢慢向外扔了。西门恭看那单子上,有原买主签字盖章,估价的笔迹和签字相符,实无可疑之理,便向西门德拱手道:“诸事费神,我怎样感谢?”西门德正色道:“宗兄,我并不是作掮客的,无非替朋友帮忙。这一点事,难道我还拿回扣吗?”西门恭只好拱手道谢,请他吃了顿馆子,并约定以后一切贸易上的事,都请他出面代理。两个人的交情也就越发好了。

西门德单是为他本家卖这批西药,就暗落了六七万,加上西门恭和郭寄从送的两张支票,又是四万。他觉得在重庆这地方,尽管有人穷得难有三餐饭,可是找钱容易起来,也就实在太容易了。自这日起,就益发放手做去。而西门恭对他又绝对信任,外面银钱都交他经手。他每得一笔财喜,就回家逗太太欢喜一阵。太太的脾气好了,有时也可以教训她一两句,真是舒服之至。

这日,西门德又是在皮包里装着一皮包钞票回家,把皮包放在写字台上,架着腿坐在沙发上吸雪茄。西门太太拿着皮包就向卧室里跑,等她出来了,西门德道:“你就只认得钱!我回来了,不问声渴了饿了没有!”太太道:“你是三岁两岁小孩子吗?吃喝都要人管!”西门德突然站起来道:“好哇!我辛辛苦苦忙着回起,连吃喝都得我自下厨房。那么,你是干什么的?你就是坐享其成的。别人出血汗是应该。小孩子!你这大人,到重庆市上找个千儿八百回来试试。”说着起身向楼下走,背了两手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像是很生气。西门太太追着来了,牵着他一只衣袖,身子扭了两扭,笑道:“夫妻之间,不能开玩笑吗?我不过说了你一两句,你就啰嗦了这一大套。你现在的气焰还了得!”西门德向他太太点着头,笑道:“倒并不是我气焰高,你想,你的言语多重……呵!不说闲话了,你把那皮包放在哪里,我们都到楼下来了。”西门太太道:“不要紧,钱的事,我会比你更加小心呢,我已经锁在箱子里了。”说着就近一步,低声笑道:“是多少,我还没有点数目呢!”西门德道:“三万八,怎么样?你又对它动念头?西门太太笑道:“这回我还不高兴要什么化妆品呢。我要再买二两金子。西门德伸着脖子向她望了一望道:什么?你又要买二两金子,你已经有两只金镯子了,你没有打听金子的黑市,现在又在狂涨吗?这三万八千元,也不过几两金子罢了。你倒要买二两!”西门太太道:“你打算把钱作什么用?都给你喝茅台酒,你也喝不了这么多吧!”

西门德看看太太的脸色,又不免板了下来,便笑道:“你这一种错误观念,我非纠正过来不可。你一看到我带了钱回来,你就以为是我们自己的,若是每次这样几万几万向家里拿,那我也就不干涉你,随便你花了。这笔款子是交运货商行到仰光去办货的。”西门太太也是脖子一伸,向他一摆头道:“你骗我!你们肯拿两三万块钱到仰光去办货?你们就是拿出二三十万也嫌少吧?要称你们心的话,只有把整个仰光都搬了来,放在这里,然后一样一样拿出来换钱,你们才肯心满意足。这点钱,拿去干什么?”西门德笑道:“你现在也大谈起生意经了。”西门太太道:“为什么不晓得?这三万八千元,又是什么运动费,交际费,经过你的手,由你随便报帐……”西门德皱了眉低声道:“你叫些什么?让人家听去了,什么意思!”西门太太一扭身子道:“我不管,这笔款子我分一半。你若不答应,这皮包你休想……”说着,她已很快地上楼去了。

西门德背了两手站在花圃里出了一阵神,心想,这位太太说得出来,作得出来的,于是也跟上楼来,见太太躺在沙发上,拿了一张报在看电影广告,便笑道:“喂!你不用生气,我分五百元给你零用就是了。”说着挨了太太脚边坐下,伸手拍了她的大腿。西门太太将手把博士的手一拨,板着脸道:“你那样一个大胖子,不要挤着我坐。老妈子来了,看到也怪难为情的。”西门德不肯走开,笑道:“就是整数一千吧?”太太更不睬他,自去看报。西门德笑道:“我实告诉你,这是郭寄从交给我的一笔货款。因为昨日是星期,人家交给他今天的支票,怕不放心,就付了这笔现款。我本来要送到银行里去,恰好南岸有个人需要现款提货,愿抬五箱纸烟来作抵押,把这款子挪去用三五天。这事,就不必告诉老郭,借那人用三五天吧。四万块钱,怕他不出两三千块钱利钱,差着两千块钱,我还想请你把家里的现款凑上一凑呢。怎样可以动得?”西门太太道:“五箱纸烟,就可以抵押四万块钱吗?”西门德道:“你知道什么?出五万块钱,你看他卖不卖给你?五天之后,他拿钱来还我,利钱一半是你的,看好不好?你有钱买金子也好,买银子也好,我全不问。”西门太太料着这话不假,如今西门德所许的数目,已到一千元开外,也差强人意了。便坐了起来,将手摸了西门德的脸,笑道:“不,利钱都归我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