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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马走(171)

商先生脸上真也像受了一个耳光,立刻脸上通红。曲芝生也觉得太让姓商的受窘了,因笑道:“过去的事,老说他干什么?老唐就给老万打一个电话,看看他在家没有?他若是在家,我亲自和他说话。”唐管事答应着起身去了。

约莫十分钟,唐管事摇着头走了进来,笑道:“这位万司令,名不虚传,真是厉害。他一接电话,就说明天是比期。呵!你们又有什么花样玩不过去,连夜打电话找我?你看叫我的话怎样说下去。经理去说话吧。”曲芝生笑道:“不要紧,让我去和他说话。”他交代毕,起身说话去了。

商梓材向唐管事笑道:“曲先生请到你这样帮忙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唐管事笑道:“你必以为我刚才所说的话,是和曲经理唱双簧,我现在分辩着,商先生自是不肯相信。不过我举一个例,你就明白了。假如商先生不干银号,来管我们这几个字号买卖,你手上若是有个百十万头寸,你是愿意它冻结十天半月呢,还是赶快运用起来?自然是运用这些资金了。谈‘运用’两个字,谁也赶不上银行家,可是银行家,也时常一个算盘子打错,有周转不来的时候。那么,我们就怎能说每个比期,都头寸很够。你也该知道,我们不会装假,若是装假,上次那四十万款子,何必转了又转?”商梓材哈哈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能忘情四十万转期的那件公案。将来……”他没有说完,曲芝生走了进来,摇着头道:“老万架子搭得十足,要我亲自去跑一趟。好在路不远,我给你就去跑一趟。商兄,我们分途办理吧。我去找老万,你也到别的地方去想点办法。若是我有办法,我能和你找多少是多少,万一毫无办法,你也别老押我这一宝,误了你的事。你一个老金融界不见得除了我,就没有第二条路吧?”最后这两句话,却是商先生所不能忍受的,脸上便有点红红的,因站起来道:“好!我暂时告辞。什么时候可以得着你的回信呢?”曲芝生道:“现在是十一点了,事情不能办得太夜深,一点钟以前,必定给你一个回话。”商梓材笑道:“好!就是那么说。跑比期,跑到大天亮的有的是人。我们自也不必例外。”说着还伸手和他握着摇撼了几下,连说“拜托拜托”。曲芝生也说了句“尽力而为”,将客人送出了大门。

曲芝生回到客室里时,在座的几个同事不约而同的道:“这家伙也有来求我们的时候!”曲芝生燃了一支烟卷,坐下来笑道:“我看大家的意思,是不必睬他了,你们也是太意气用事。人家是肥猪拱门,我们为什么不趁此机会,捞他一笔。”唐管事道:“有什么法子捞他一笔?他自己说了,日折二元。”曲芝生笑道:“你们不必多事,我自然会捞他一笔。”

唐管事总算是个有心机的人,点了一支烟,斜靠在沙发上凝神想了一想,笑着将手拍大腿道:“这样惩他一下子也好。”曲芝生笑道:“怎样惩他一下子,我倒不明白。”唐管事道:“这有什么不能明白。他把银行里所有的头寸,都买了卢比的现货。他们买进,大概是六块几。现在这两天看疲,哪一天有起色不得而知,反正大跌是不会的。他原是想咬紧牙关,再等些时候,有现货在手,他还怕什么?如今我们说有钱是有钱。人家趁这两天风势好,是收买外汇的,不肯动,除非你有港币、美金、卢比现货,才可以移动。他不是头寸差得紧,今天不会冒夜在外面瞎抓。说是有大批的头寸,怕他不把卢比抛出来。只要我们少刻苦他一点,自然他会卖给我们。”

曲芝生也坐下来,两腿一伸,只管摇撼,笑道:“你这一猜虽猜着了,但是照你这个想法去作,那就只有失败。你想他是干什么的人,能在他手里的卢比上转念头!他看透了你居心不善,一气之下,来个业不卖谋主,妻不嫁奸夫,他就吃一点亏,有了卢比哪里抵不了帐。而且他也就因为舍不得卢比抛出,才短着头寸。必须设个法子,让他甘心把卢比抛出来。”唐管事道:“那有什么法子呢?”曲芝生笑道:“你不必问,我自然有办法,我们且办我们的事。”于是就和号里两个负责人在帐房里将帐目结清。约莫在十二点钟附近,曲芝生就摇了个电话到商梓材家里去,说法子是有,还得当面商量,夜已深了,怎么办呢?那边答应有车子不要紧,再来拜访,挂上电话,不到十分钟,门外汽车喇叭响,曲芝生看看经理室布置已好,便口衔了大半支雪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一掀门帘,商梓材走了进来。见曲芝生也是在想心事的样子,便两手拱了一拱笑道:“对不起,深夜还来打搅。”曲芝生装出强为欢笑的样子,摇摇头道:“不要紧,我也不是现在能睡觉的,请坐,请坐。”他自己坐在一边,将经理位子那把椅子给客人坐了。商梓材坐下,就见桌上玻璃板板下压住了一张货单子,这种半公开的东西,倒不用怎样避嫌。大略的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全是五金材料的名色,什么七号线多少圈,九号线多少圈,五号洋钉多少镑,三号铜钉多少镑,还有许多名色,是自己不知道的。因笑道:“曲兄真有办法,又进了许许多多的货。”曲芝生坐在旁边,昂着头先叹了口气,接着笑道:“你老哥真是开玩笑,现在我还有钱进货吗?这都是拿去向老万抵押的。实在的话,我还差几十万。同时我也真想进一点货。这家伙把仰光、加尔各答当大路走,明后天就要坐飞机走。我说要钱用,并托他在仰光替我弄一点货。他说:‘那不成问题,我给你白尽义务,要什么货,开张单子来吧,不过运输你自己料理。我能给你带,我自己就会多带了。’商兄,这就是他的生意经啦。我就许了许多条件,干脆的说,他简直要赚一半,第一步谈好了。第二步,就问我在仰光有多少外汇。我说:‘有外汇那还说什么!知道你老兄的作风,一切现实,五金、西药、股票,你要什么抵押,我就把什么抵押给你。’他也毫不客气,指定了要五金,而且说他本来要把这批钱买外汇的。他又说:‘但是这两天,那几个熟人,有的不在重庆,有的已做多了外汇,不能再想办法,所以省下这笔买外汇的钱来。你若是有外汇,货倒是可以买,最好是开仰光或加尔各答的支票,若不然,卢比现货也好。’你想,他这不是风凉话吗?我有外汇,我怕换不到钱,还拿货去押款?”

商梓材听他说了一大片话,插不进嘴去。这就忍不住抢着问了一句道:“他出什么价钱?”曲芝生道:“我根本没有外汇,问价钱作什么?我就乘机问他:‘那买不到外汇的钱,自然是暂时留在重庆,可不可以暂时移给我一个朋友度过明天的比期,你不是愿意五金吗?再把五金材料来抵押。’于是他想了一想,答应了可以再移动三百万。”商梓材笑道:“你这又是和我开玩笑了,我哪里有五金材料呢?”曲芝生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五金材料。可是你说过,曾移挪着头寸,买了一批货,这一批货我想总不会是过于冷门的东西。你若是肯拿出来押给我同行,我可让我同行再押一批五金给老万,这圈子就兜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