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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203)

梁海舟道:“我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才说到这事,他先是很生气。他后来说了一句,历任局长未必有姓刘的弄得钱多,应该让他吃点苦才好。梁先生你别和他疏通,请问他弄了那些个钱,肯分一个给你用吗?”燕西笑道:“他肯说这句话,倒有点意思了。梁先生应该乘机而入。”梁海舟道:“那是当然。我就说,从前的事,那是不管了。现在若是要他吐出一点子来,也不怕他不依。这种事情,本来可大可小,与其让他想了法子来弥补,倒不如抢先罚他一笔款子,倒让他真感受着痛苦。这位雷局长说,罚他一下也好。我是不要钱,我们大帅,正打算在前门外军衣庄上要付一笔款子,他若肯担任下来,我就放过他。可是我又怕传出去了,人家倒疑惑我弄钱,我背上这个名声,未免不值得。我就说,这事情不办则已,若一办起来,只要他签一张支票,派人到银行将款子取将出来,有谁知道?他听了我的话,只管抽着烟微笑,那意思自然是可以了。我就说,这位刘君,我虽不大熟识,但是也见过几次面,他那方面,倒有人和他表示事是做错了,只要有补救之法,倒无不从命。他就说,你不能和他直接说吗?我听他说了此话,分明是成功了,索性把这话从头至尾,详详细细一说。他也就说,和刘二爷并没有什么恶感,只要公事上大家过得去,他又何必和刘二爷为难?既是有金府上人来转圜,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愿担一半责任,不把这事告到部里去,也不打电报给赵巡阅使,只要大家过得去就是了。总而言之,他是完全答应了。”燕西道:“事情说到这种程度,自然是成功了,但不知开口要多少钱?”梁海舟笑道:“这个数目,他好意思说出口,我倒不好意思说出口。你猜他要多少?他要十万。”燕西道:“什么?”梁海舟笑道:“你不用惊讶,我已声明在先,连我都不好意思说的。”燕西道:“难道他还把刘二爷当肉票,大大绑他一笔不成?刘二爷这事,大概也不至于砍头,他若是有这么些钱,不会留在那里,等着事情平了,他慢慢地受用,何必一下子拿出来给大家去享福呢?”梁海舟望了一望院子,然后走近一步,轻轻地道:“这话不是那样说,他反正有人扛叉杆儿的,设若他绑票绑到底,把刘二爷向他的主人翁那儿一送,你猜怎么样?那结果不是更糟糕吗?”燕西听了这话,心里倒为之软化起来,踌躇着道:“不过一开口就要十万,这叫人可没有法子还价。事情太大了,我也不敢做主,让我和他太太商量商量看。不过由我看来,他太太就是愿出,破了他的产,未必还凑合得上呢。”梁海舟笑道:“老弟究竟是个书生,太老实了。他说要十万,我们就老老实实地给十万吗?自然要他大大地跌一跌价钱。给我草草地说了一番,他已经打了对折了。因为我不知道刘二爷那方面的事,不敢担负讲价,所以没有把价钱说定。由大势说来,自然还是可以减的。”燕西道:“既是数目还可以通融,那就好办。现在我先回去,和刘太太商量一下,究竟能出多少钱,让她酌定。”梁海舟笑道:“这个你放心,他既愿意妥洽,当然不把事情扩大起来的。我等候你的电话吧。”燕西见这方面已不成问题,就坐了车子一直到刘宝善家来。

刘太太和刘宝善一班朋友,都是熟极了的人,燕西一来了,她就出来相见。燕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刘太太道:“只要能平安无事,多花几个钱,倒不在乎。七爷和宝善是至好朋友,他的能力,七爷总也知道,七爷看要怎样办呢?”燕西笑道:“这个我可不敢胡来。据那老雷的意思,是非五万不可的了,我哪敢担这种的担子呢?”刘太太道:“钱就要交吗?若是就要交的话,我就先开一张支票请七爷带去。”燕西道:“二爷的支票,刘太太代签字有效吗?”刘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因道:“我不必动他名下的,我在别处给他想一点法子得了。”说着,她走进内室去,过了一会子,就由里面拿出了一张支票来交给燕西。燕西接过来看时,正是五万元的支票,下面写了云记,盖了一颗小圆章,乃是“何岫云”三个字签字,这正是刘太太的名字。燕西看到,心里很是奇怪,怎么她随随便便就开了一张五万元的支票来?这样子,在银行没有超过一倍的数目,不能一点也不踌躇呢。她既如此,刘宝善又可知了。他心里想着,自不免在脸上有点形色露出来。刘太太便道:“七爷,你放心拿去吧。这又不是抵什么急债,可以开空头支票。”燕西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宝善有了事,刘太太难道还舍不得花钱把他救出来吗?我暂时回家去一趟,和三家兄大家兄商量一下子,看看这支票,是不是马上就要交出去?若是还可以省得的话,就把这支票压置一两天。”刘太太皱了眉道:“不要吧!我们南方人说的话,花了钱,折了灾,只要人能够早一点平平安安地恢复自由,那也就管不得许多,只当他少挣几个得了。”燕西道:“好吧,那我就这样照办吧。”于是告别回家。

今天天气不好,凤举弟兄都在家里坐在外面小客厅里,大家正在讨论刘宝善的事,正觉没有办法。燕西一回来,大家就先争着问事情怎么样?燕西一说,鹏振便首先要了支票去看,因笑道:“人家说刘二爷发了财,我总不肯信,于今看起来,手边实在是方便。我看总有个三五十万。”鹤荪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空负着虚名,和刘老二一比,未免自增惭愧了。”凤举笑道:“见钱就眼馋。那又算什么,值得叹一口气?”鹤荪道:“并不是我见钱眼馋,我佩服刘老二真有点手段,那雷一鸣绑了票,他有这些个钱,你想搜刮岂是容易吗?”燕西道:“人家正等我们帮忙,我们倒议论人家。我是拿不着主意,现在刘太太这张支票,是不是交出去呢?”凤举道:“她自己都舍得花钱,还要你给她爱惜做什么?他惹了那大的祸,用五万块钱脱身,他就是一件便宜事了。你就把这张支票送去吧。不过你要梁先生负责,支票交了出去,可就得放人。他们这种票匪,可不讲什么江湖上的义气,回头交了钱,他不放人,那可扎手。”鹏振道:“能用钱了,这事总算平易,我就怕要闹大呢。那边既是等着你回话,你就去吧。”

燕西见大家都如此主张,他也不再犹豫,揣了支票,又到雷家来了。见了梁海舟,将支票交给他,笑道:“款子是遵命办理了,人能够在今天恢复自由吗?”梁海舟道:“大概总可以吧?让我去和他说说看。”于是将支票藏在身上,去见雷一鸣了。那雷一鸣等着梁海舟的消息,却也没有出门。过了一会儿,梁海舟笑嘻嘻地走来,进门对燕西拱拱手道:“事情妥了,妥了,妥了!我原想银行兑过支票以后,才能放人的。他倒更直接痛快,说是人家干脆,我也干脆,已经打了电话给局子里,将监视刘二爷的警察取消了。”燕西道:“这样说来,人是马上可以恢复自由了?”梁海舟道:“当然。他还说了,你若是愿意送他回家,你就可以坐了你的汽车去接他出来。”燕西不料轻轻巧巧地就办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很是高兴。便道:“既然马上可以接他,我又何必不顺便去接他出来。”于是一面和梁海舟道谢,一面向外走。坐上汽车,就告诉车夫直开造币局。汽车走了一截路,才想起来,刘宝善被监视在什么地方,也不曾打听清楚。再说,只有撤销监视的话,究竟让不让人来接他,也没有一句切实的话。况且雷局长通电话到现在,也不到一点钟,急忙之间,是否就撤销了监视,还未可知。自己马上就来接人,未免太大意一点了。他在车上,正自踌躇着,汽车已到造币局门口停住。燕西要不下车,也是不可能,只好走下车来,直奔门房。不料刚到门房口,就见刘宝善由里面自自在在地走将出来。他老远地抬起一只手,向燕西招了一招,笑道:“我接到梁海舟的电话,说是你已经起身由那里来了。我知道你是没有到这儿来过的,所以我接到外边来。”说着话,二人越走越近,刘宝善就伸着手握了燕西的手,连连摇了几摇,笑道:“把你累坏了,感激得很。将来有用我老大哥的时候,我是尽着力量帮忙。”燕西笑道:“你出来了,那就很好。你太太在家里惦记得很,我先送你回家去吧。”刘宝善跟他一路上车,燕西和他一谈,他才知道家里拿出了五万块钱来赎票。因笑道:“我们太太究竟是个女流,经不得吓。人家随便一敲,就花了五万元了。”燕西道:“什么?据你这样说,难道说这五万块钱出得很冤吗?我原打算考量考量的,可是我也问过好几位参谋,都说只要人出来就得了,花几个钱却不在乎。我因为众口一词都是如此说,也就不肯胡拿主意。若是照你的办法,又怎么样呢?大概你还能有别的良法脱身吗?”刘宝善笑道:“虽然不能有良法脱身,但我自信账目上并没有多大的漏缝,罪不至于坐监。我就硬挺他一下子,他也不过把我造币局里的地位取消。可是政治上的生活,日子正长,咱们将来也不知道鹿死谁手呢?”燕西道:“那么,这五万块钱算是扔到水里去了?”刘宝善微笑了一笑道:“出钱也有出钱的好处,我相信我这位置,他是不能不给我保留的,那么……”说着,又微笑了一笑。燕西待要问个究竟,汽车已经停在门口了。刘太太听说刘宝善回来了,喜不自胜,一直迎了出来,笑道:“怎么出来得这样快?这都是七爷的力量,我们重重地谢谢。”燕西道:“别谢我,谢谢那五万元一张的支票吧。”刘宝善夫妇说得挺高兴的,燕西一想,就不必在这里误了人家的情话,就道:“刘二爷,回头见吧,我忙了一上午,还没有吃饭呢。”也不等刘宝善表出挽留的意思,他已经抽开身子走得很远了。燕西到了家,很是得意的,见着人就说,把宝善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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