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客中,有一位尚太太是年纪大一些的人,虽是容颜不能和这些人比美,可是在经验方面,她比所有的女人都丰富,大家都喜欢和她交朋友,以便应付家庭和男人。因之每次聚会,都有她参加。这时,在座的女人就都向尚太太道:“老大姐,请你给八奶奶拿一点儿主意吧。”那尚太太也斜靠在一张沙发上坐了,架了腿,右手做了一个兰花式夹了一支银质镶翡翠的纸烟细管子,上面插着一支烟,略略地沾了嘴唇,未曾去吸。她没有说话,先向玉玲微笑了一笑。玉玲笑道:“看尚太太这个样子,好像有什么话先要审问我。”尚太太将烟管子送到嘴里吸了一口烟,然后笑道:“审问是不敢当,我倒是能猜一猜八奶奶的心事。据我想来,八奶奶是一百分愿意一千分愿意过上这么一回戏瘾,只是八爷还没有答应下来。可是为了那义赈会的面子太大了,八爷也不便完全拒绝,于今还在似可不可之间。八奶奶这顿饭,就是要我们给她出个主意,怎么让八爷也愿意。”
玉玲笑道:“他倒也无所谓,不过我想到我凤家人多嘴杂,这事总得多想一想。”尚太太将嘴一撇笑道:“八爷事事都怕你,只有这一件事,你略微怕他一点儿,那也不生关系,你又何必瞒着。你既然不肯说真心话,我们也就没有法子和你做诸葛亮了。”玉玲点着头笑道:“好,就算你猜得对,你有什么法子教给我呢?”尚太太摇摇头道:“就算猜得对,分明是我还没有完全猜对。既没有完全猜对,我说出来的主意也未必合用。”玉玲站起来,拍了她一下肩膀,笑道:“我的老姐姐,这也够瞧的了,你一定要亮出我的想法,说我怕老爷吗?就是把我形容得太不堪了,与你这好朋友,也没有多大的面子吧。”尚太太点头笑道:“听你说得可怜,我就和你出点儿主意。”于是她喷着烟说出她的锦囊妙计来。
第十七章 请得外援
这位尚太太出的是一条什么妙计呢?她这条计策不用远求,遣兵调将,还是就在面前。她点了一支纸烟,斜靠了沙发缓吸着,因道:“李四奶奶,这件事可用得着您了。”那李四奶奶正坐在斜对面椅子上,欣慕着尚太太混成了交际场上的老将,有许多人恭维她而包围着。这时她喷出一口烟来,向自己先微笑了,便有点儿心动。及至她说出来,居然是要借重自己,真是喜出望外。便起了一起身道:“凤八奶奶的事,有什么可说的?只要用得着我,我没有个不竭力去办的。”尚太太道:“这也用不着你下多大的力气,只要您回公馆去给李先生下一道命令就得啦。”
李四奶奶笑道:“别开玩笑,这事怎么会绕弯子绕到我们家去了?”尚太太道:“我说这话,自然是有道理的。李先生不是天天和西国人来往吗?我想,这些西人里总也有加人义赈会的。”李四奶奶道:“那多了。我们洋行里经理协理,都是义赈会里的名誉会员。”尚太太道:“我猜着,像李先生这样在西商队里活动的人,又和政界接近,他必是认得这副会长符里德。”李四奶奶点头道:“认得的,说起来还是老上司呢。”尚太太道:“那就好极了。现在有两件事要托您去办一办。第一件事,是请您转托李先生,请符里德副会长再写两封信出来,请几位名门闺秀的女票友,加入游艺会出演。这为什么呢?为的是凤八奶奶是牡丹虽好,也要绿叶儿扶持,她不能独演一出戏,必定还得几个女票友当配角。”
玉玲这就插嘴笑道:“这话有毛病。在天津的几个女票友,还不都是咱们圈子里的人?说起来大家凑份热闹,并无不可!若简直说出来请人配戏,哪个肯来?”尚太太两手夹了纸烟,放在嘴角里吸着,望了玉玲微笑。玉玲道:“您笑什么?我这还不说的是真话吗?当票友的人,只有比内行的脾气更大。”
尚太太笑道:“您说都是咱们圈子里的人,您这话就替我答复出来了,还说什么?您想,太太小姐玩票的,谁不公认您是半个师傅,和您当配角儿,还有什么话说?我的话也还没有说完呢。这要请的,哪里还有什么外人,也就是我们眼面前的人。”她这话刚说出来,在座的吴太太郁太太袁三小姐同声笑着道:“可别拉上我们啦。”尚太太笑道:“这就是您三位的不对了。平常总是私下商量着,你们要配出戏找个地方露露,于今真有了机会,为什么又端起牌子来了呢?而且这对你们出马,还有给八奶奶帮忙的义务,更是非同平常。”
袁三小姐指了郁、吴两位太太道:“她二位不成问题,两个都是须生,正好和八奶奶配戏。我对于这样大出风头的事,可不能不征求家庭的同意。可是真要去征求同意的话,我家老爷子就绝不能够赞成。”尚太太道:“我问你,你跟着八奶奶学戏,袁总长知道不知道?”三小姐道:“都是女人来往,瞒他干什么?”尚太太道:“这就结了。现在我们再托义赈会里来信,就是给令尊大人,说是听到三小姐戏唱得很好。要求令尊许可你出来襄助义举。自然凭这义举两个字,令尊大人未见得肯让小姐出来唱戏。可是有了义赈会出面函请,还是副会长外国名人符里德出面,令尊大人就不便拂了这个面子。有一天令尊再上台的时候,借起外债来,用着人家的地方就多着呢。无论什么古板老先生,提到那事在政治上与他有关,他就不能不通融一点儿。”袁三小姐笑道:“您别把话说远了,还是谈着本题吧。”说时,脸上泛出一片红晕。尚太太这才省悟,未免把袁总长批评得过分一点儿,便笑道:“这并非我说洋人的面子要格外大些。但是西洋人讲的是交际,我们不理他,是不懂礼节,那反让洋人笑话了。”
李四奶奶笑道:“这话算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两件事,还有一件事呢?”尚太太道:“还有一件事吗?还是要麻烦西洋人的事情。李先生是义赈会会员了,最好再请他邀一位西洋会员,同到凤公馆去一趟,说是会里推两位代表来敦请八奶奶帮忙。八爷知道有名门闺秀配戏,在台上当小姐也好,当夫人也好,绝不会让唱戏的男人占了便宜去,第一层是大可放心。再又看到洋人自己前来促驾,不给面子,也要给这回面子。我虽不敢说是前朝军师诸葛亮,先知五百年,可是我这一猜,总有个八九不离十。”李四奶奶向玉玲道:“八奶奶,您对这个计议同意不同意。”
玉玲笑道:“要说大家过一回戏瘾的话,怎么把这事弄成功,我全不反对。可是……”说着,笑了一笑。尚太太道:“为什么不说?”玉玲笑道:“也没有别的,透着太费事一点儿就是了。”尚太太笑道:“这可难了。你们做太太的人,想在社会上出点儿风头,又怕老爷手心里翻不过,现在可以在老爷手心翻着筋斗出去吧,又嫌费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