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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玲本纪(26)

赵瞎子一凑趣,给四夫人请安道喜,女仆也请安道喜。这一下,早把全楼用人惊动了,全来道喜。四夫人笑道:“你们也会讨好,回头每人赏块钱。老实说,我心里也高兴,在凤家熬了半辈子,算熬着半房儿女了。你们瞧,这不是挺好的一个人,比哪位少奶奶,也比得过去。你们还不给新八奶奶道喜。”说着,向环绕在周围的用人微微瞪了一眼。大家巴不得一声,又向玉玲请安。玉玲道:“我妈已给钱赏你们了,我本来不敢说个赏字,回头请八爷每人送你们五块钱买包茶叶喝吧。”大家笑着道谢去了。

四夫人道:“老八在哪里?怪不得这一阵子见了我,透着恭敬一点儿,原来是找靠身来了。就是那么着,自己也该出头呀。就凭你这位女将,天霸拜山似的,硬向公馆里来。算我这窦尔敦,还给镖客一个全脸。要不,这台戏可不唱砸了。孩子,你说是不是?”玉玲笑道:“八爷来了,送我来的。要不,我有老虎胆,敢来。八爷怕妈说他,在外面站着听信儿呢。”四夫人道:“现在事定了,他可以进来回话呀。”只这一声,用人一迭连声叫八爷,凤八笑嘻嘻地进来了。他不叫四夫人了,也不敢叫四姨妈,站着一鞠躬,笑道:“多谢您替玉玲做主。”四夫人道:“照说呢,我受不了你一声恭维。可是就凭我替你娶了花枝般的媳妇,你也该谢谢媒人。我在你父亲床前站了,敢是你的娘,你就和我磕一个头,也不委屈了你。现在凭我这点儿功劳,你得磕头谢我才好。”

凤八听了这话,虽然不免一怔。可是他早巳想到,要和原配的夫人作外交战,非找一个强有力的同盟国不可。对这位四姨妈,有什么条件,可以让他帮忙的呢,除非是给她磕头了。因此四夫人一提到,但笑道:“这还用得着您说吗?任何时间要我磕头,也不算过分,更不用说道谢了。您请上,我这儿就跪下了。”四夫人站起来,笑道:“有道是打铁趁热。有了个占便宜的机会,我也不能放过。你这位新媳妇,已经叫我作妈了。我也不能那样要强,盖过你的亲生母去。叫我作妈,怎样叫你的亲生之母呢?自今以后,你改口叫我四妈,删了那个姨字,使得使不得?不为别的,将来这个儿媳妇生下一男半女,我也好做个正牌儿的祖奶奶。”凤八听她这话,说得很婉转,便道:“四妈请上,我这儿磕头了。”说着,真的磕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四夫人当了许多用人的面,占了这样一个十足的上风,几乎快活得晕了过去。亲自把凤八扶起,笑道:“没什么话说,你两口子这一小拳打在我痒上,我十分高兴。我今天得大大地破费一下,花两个可心钱。你说吧,你们要些什么?”玉玲见这个泰山已是稳拿在手上,心想就乐得大方些,因向四夫人道:“您随便赏我们一点儿东西,就够沾您的福气了。以后日子长呢,您疼还疼不够呢。”四夫人道:“不是那样说,你两口子今天给我磕了个头,就是个纪念日子,我就得给你点儿纪念品。好吧,说起纪念品,还是我给你一点儿首饰吧。”

这里说笑着,把这个凤公馆都传遍了,说是新八奶奶来认婆婆来了。一批一批的人站在窗子外面,向里面偷着瞧。四夫人有了儿媳妇,又有嫡房儿子给她磕头,这比凤大将军升了上将,还要高兴,大家越起哄,她也越起劲。就在这时几个用人一迭连声地向客厅里传递了消息,大帅来了。凤八听了,立刻一怔,玉玲也自椅上站了起来。四夫人道:“没关系,天倒下来,还有屋梁顶着呢。家里闹得这样惊天动地,大概他是有所闻而来。来了更好,三个巴掌一下响,打人也痛快些。老八暂时避开,少奶奶随我来,一块去见你这天下闻名的公公。”说着,携了玉玲一只手就向外走。

玉玲这时,自是一喜一俱。喜的是益发见了公公,惧的是这位公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若翻了脸,那怎么办?心里如此啾咕着,可是手被这位新认的婆婆牵住,低了头只是跟着她走。不知不觉登梯上楼,转弯抹角,到了一间房门口。玉玲也无心打量这屋子是什么样情形,反正将四夫人做了挡箭牌,自己羞羞答答的,掩藏在她身后。但见有人将门帘子一掀,糊里糊涂地走进了屋子。近面沙发上,坐着一位八字胡须的老头子,两手扶了大腿。多不敢看,只觉如此而已。四夫人站定了,笑道:“大帅,我今天得向您讨两令喜钱。伺候大帅这多年,现在熬出头了,熬着也有人伺候我。我今天收了个闺女。大帅认不认,我不敢勉强。既是我的儿女,也不能不让她来拜见大帅,来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头,这是老爷子。”说着,身体向后一闪,将玉玲露出来。

上面坐的这位凤大将军,尽管是一位威震天下的人,可是他在夫人面前,那威风就施展不出来。尤其是这位四夫人面前,他总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再广泛一点儿地说,他看到女人,譬如那一百二十吨重的坦克踏进了泥坑,泥越是稀烂,这钢铁倒越是陷涩着,丝毫不能移动。这时他一抬眼皮,见面前站着一位美丽的少妇。虽是服装并不十分鲜艳,无如那雪白鹅蛋脸儿,点漆似的眼睛,微笑着,掀动两个小酒窝儿。乌亮的头发边下,斜插了一朵鲜花。人不移动,两耳上垂下的长环子,摇摆个不定,早有七分风流动人。见这么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好无故发怒。玉玲到了这时,只有硬着头皮,软了脸子,将眼珠向他一溜,然后低声道:“给大帅磕头。”说着,磕了下去,分花拂柳,从从容容磕了三个头。凤将军情不自禁地,也就欠了一欠身子。玉玲磕完了头,站在一边,微低了头。

凤将军向四夫人道:“这就是老八在外面弄的人。”四夫人道:“现在算是我和老八娶的新少奶奶了。我膝下没个儿女,就要一个儿媳妇吧。他们将来生了儿女,便算是我名下的孙子。”凤将军皱眉道:“这话说远了。”四夫人道:“怎么说远了呢?大帅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可是我总是个姨祖奶奶。若是我自己娶的儿媳妇,生下孩子来,就不敢这样叫我。他们都年轻,年一年二的,不就可以让我抱孙子了吗?”凤将军道:“这件事我也不能反对,你说的也是人情,这些房太太就是你没儿女,你怎么不想。可是事前你该和我商量一下。”四夫人道:“怎么没和大帅商量过呢?商量了两三年啦,您哪个儿子也不肯到我名下来。只有老八,多少还晓得我疼他,可是以前他也没干脆叫我一声妈。大帅总是说,将来再想办法。”凤将军道:“我说的是今天这件事,事前没和我商量。”

玉玲听到这里,心想,若是四夫人一说,她事前也不知道,那就有点儿难交代。可是四夫人却取了一支烟卷来,递到凤将军手上,然后擦了火柴,给他点上烟,笑道:“请大帅恕我一个初犯。”凤将军笑道:“哈哈!初犯,你还想给老八讨一个吗?”玉玲也眼珠一溜,酒窝儿一掀,低头微微一笑。四夫人手指玉玲道:“不是我夸口,这样一个人,哪一点比不上我家现有的几位少奶奶?只要人才配得过老八,我就先斩后奏,也没有什么大罪。”凤将军口里衔了烟卷,眼望了玉玲道:“倒也不像是个唱戏的孩子。认得字吗?”玉玲低声道:“回禀大帅,勉强认得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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