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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玲本纪(18)

五奶奶笑着在前面招招手,拐过了一个弯,先推开一扇门,站在门口向大家点着头,笑道:“请到这里来坐。”王家母女随着走了进来,见这屋里又是一番气象,所有家具一切都是粉红色的,仿佛也是小客厅的样式,桌几上、雕花架格上,陈设了珊瑚架子、白玉瓶子、御窑瓷器,这还不过是阔绰而已。这里面有座小套间,是红纱帐幕,挂在花格落地罩上,隔开了内外。在地毯上,更铺了皮毯子,踏进了那里间屋,有两张长沙发,紫绒的面子,放了紫缎子绣花垫枕。这两张沙发上斜角儿摆着,夹了一张矮圆桌,一面铺了紫绒桌围,五彩龙凤瓷瓶供着鲜花。斜对角,一座紫漆雕花玻璃橱,一座红绸绣着双凤朝阳的四折小屏风,斜斜地掩了屋的一角。

王大婶估量一会儿,笑道:“这间屋子,卧房不像卧房,客厅不像客厅,什么意思呢?”玉玲笑道:“我原来也不晓得。据八爷说,这是仿着大帅公馆里的排场,倘若来了心腹人,躺着谈心用的。”翠莲插嘴笑道:“谁还是你们的心腹人?还不是你两个人躺着谈心。”王大婶笑道:“她和八爷谈心,还用得着躺在这里谈吗?你这傻孩子。人家有这么多屋子,不这样铺排,那不会空着?”

五奶奶听了这话,越发高兴,由这小屋子拐了一个弯,推门进去,她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新房了。”王家母女走过去,首先让他们注意到的,就是迎面一张大床,金光灿烂,倒真是见所未见。五奶奶似乎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便笑道:“你瞧瞧这张床,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来路可远。凤大帅为了五夫人,在香港买了这一张铜床来,八爷将它留下来,给我们玉玲睡。打电报到香港去,另给五夫人买一张。这是真正英国货。柱子和床栏杆都是白铜的,床垫子里的弹簧,又结实又软和。”说着她掀开碧罗帐子,用手在床垫上按了两按。

可是翠莲倒另发现了一件事,就是红缎子的被、白绸的褥子,以至于枕头,都绣着大小凤凰。便微笑道:“我们这位姐姐,真也是到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于今是凤家少奶奶了,生怕人家不晓得你姓凤,什么地方都有这凤凰做记号。”玉玲笑道:“我哪有这些工夫?这都是八爷家里的老排场。”翠莲看看这屋子里面,又是配合了这铜床的颜色,家具都漆了芽黄色。玻璃雕花的橱子,在格子里面衬托着大红的绸子,对床安置了立地的一架大穿衣镜,把一间屋子照成了两间屋子。梳妆台上,对照着两架银座子彩绸宫纱的电桌灯,和穿衣镜子对照,梳妆镜里是映着很深。屉桌下层,有一排玻璃空格,配置也安合好了,随了格子放着各种鞋子。床面立着一架小几桌,有一只景泰蓝的彩凤,嘴里衔着一个红瓷罩子,罩了一盏电灯。总之,虽是这些家具,人家也可以办到,但一定有几个特点为人家所无。比如那床面前,人家至多铺一张狗皮毯子罢了,而他这床面前,毛茸茸的是灰白的狼皮毯子。

五奶奶笑道:“照说呢,玉玲唱得这样红,给人当二房,是受一点儿委屈。可是要看到八爷在她身上这样花钱,也就很可以了。”翠莲笑道:“好是好,怎么不给我玉玲姐买两只好皮箱呢?他们在南方买铜床?还不能在南方买皮箱吗?”玉玲虽深自镇定,不肯露出夸张的样子来,可是她也不愿人家寻出了她的短处。她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立刻向翠莲招招手,笑道:“你跟我到这儿来瞧瞧。”翠莲见她很快地向床后面一间屋子里走,也就跟着走去。一进门,却看到是所洗澡间,白瓷砖面的楼板和墙壁,屋子里安着大的澡盆、小的脸盆,这是在大饭店里见过的。原来这里还有个梳妆台,三面镜子围绕,那镜子下摆的化妆品,比小洋货店里的还多。这旁边墙上安了一面镜子,下面靠地,倒不知是何用意。玉玲轻轻一推,那镜子变了一扇门开了,向里看去,是一所小夹道,有许多白铜衣架子,挂着玉玲的衣服。她笑道:“预备穿的,都挂在这里。”说着,她掩上了门,又向外面两步推开一扇门,她索性挽了翠莲一只手同走进去,原来这里面又是一间房,大大小小的皮箱,堆了有二三十只,笑道:“可不少吧?就是一层,这里面多半是空的,没有许多衣服去塞起来。不过八爷也答应了,迟早总要替我把这些箱子装满。”翠莲看到了这些箱子,本来有一句话要问,这里面是不是空的?玉玲这样说着,翠莲倒只有站着发怔的了。

第十章 第三者眼里

女人有许多地方差男子一筹,自然是生理上受到了限制。而女人虚荣心比较旺盛,未尝不是一个吃亏的原因。玉玲这么一夸耀,翠莲母女当然弄得心动神移,其实玉玲自己也就欢喜得有些不能自支。越是这样,她也就越不让人看到她有什么漏洞,所以在翠莲询问箱子有无东西在里面的时候,她先就说了,凤八要和她做许多衣服,把箱子塞满了。翠莲母亲随在后面,也是由欣羡里面透出了一点儿妒忌,这就插嘴道:“这些箱子,要一个个都塞满起来,当然不是一件易事,不过也看是怎么样子的塞法。假如塞些皮棉衣服,有个两三件也就可以凑一箱子了。”玉玲笑道:“你想,凤爷那种体面人,可肯做这样的事?若是愿意那样塞满箱子来,倒不如弄两床棉絮在里面塞着了。我还和八爷定了个条约,这箱子愿意他慢慢地和我装满来。为什么呢?除了皮货不算,什么衣服,一年有一年的样子,老早地做了很多,自己穿不过来,到了穿的时候,那又不时兴了。”王大婶子究不能不敷衍玉玲的面子,因点着头笑道:“还是我们八奶奶想得前后周到。”玉玲笑道:“我们自己人,别那样称呼,听着怪肉麻的。”

赵五奶奶倒是怕引起了人家的误会,立刻将脖子一伸,哟了一声道:“这有什么使不得,还不是正明公道的吗?就是人家称我一句外老太太,我也只好受着。”王大婶子笑道:“是啦,您该享福了,真是那话,现在您是名利双收啦。往后,您什么也别操心,北京买好了新公馆,老老板玩个花儿,买个鸟儿溜了。您就找几个有钱的街坊,斗个牌儿,聊个天儿,那可比现在跟着玉玲后面,里里外外照应个周到,那就舒服多了。”五奶奶笑道:“您翠莲儿比玉玲还年轻,您要能够放手,还不是一样吗?”王大婶子道:“她哪有那么大造化?中国四万万同胞,可到哪儿再去找第二个姓凤的呢?”

这句话不但说得玉玲母女高兴,而且门外有个人哈哈大笑,高兴地走了进来,那正是并无分店的凤八爷。大家打着招呼,只有翠莲透着尴尬,微笑着红了脸。凤八笑道:“天下有情种子多着呢?何必一定要找姓凤的。假如王奶奶愿意做外老太太,在我朋友班里,我可以给你找一个姑爷。”玉玲笑道:“你说这话,倒不怕你那两个心腹副官要吃那飞醋。他们可是很给我们王老板捧场。”凤八道:“他们?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是捧场的人,都起着野心,当名角儿的,还敢受人家的捧吗?”翠莲还是低了头,却抬起眼皮向凤八瞟了一眼。凤八笑道:“你别瞪我呀,我这不都说的是实话吗?”玉玲笑道:“这是我不好,只管说八爷,可没想到流弹中了别人,这应该罚我。八爷,您那由上海带来的香槟酒,还有没有?我要留王大婶子在这里吃饭。”凤八道:“那边公馆里有,我打个电话叫人去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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