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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玉玲本纪(15)

陈六笑道:“您还有什么困难?我又不是外人,您尽管对我说。”赵五笑道:“哪里有什么困难?我就只想到两个条件。照说应该想出三个条件来才对。但是我也只有两个条件了,第三件要怎么样子要求,我想不出来。老六,你替我想一想看,还有什么可要求的吗?”陈老六笑道:“您何必一定要凑上三个条件,就是两个条件,也没有什么关系?”赵五笑道:“不是那话。你看,我们嫁出去这么大一个闺女,连三个条件都没有,说起来也怪寒碜。”陈老六向他脸上望了一望,笑道:“您并没有喝醉吧?结亲结义,要一个条件也不提出那才是好。何必一定要凑上三个条件?赵五道:“不过,我总得凑上三个条件,不那么着,也太便宜了凤八。”陈六道:“那也好这还剩下一个条件,让我慢慢替你想一想。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反正是要把事情弄得更风光些。同时呢,也让凤八爷为点儿难,别让他太痛快了。”

赵五将手一拍桌子道:“对了,就是这么点儿意思。”说着,两手齐挟了桌沿,把头向前伸着,低声向他道:“打断胳膊向里折,你可别听玉玲的话,把条件说轻了。”陈六笑道:“玉玲不唱戏了,我也得另想法子,难道我还愿意她走吗?最好,咱们把条件定得厉害些,让那在北京等价还价的凤八爷,一气之后老不回天津。这样,什么就全不用提了,咱们还是向下唱戏。”赵五左手端了酒杯,右手摸摸胡子,沉吟了很久,因道:“果然凤八能照数出这么些个钱呢,我也看破些。我们这大年纪了,有五万块钱,我也勉强可以过下去这半辈子。”陈六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就也看出了他的肺腑,加之跟着一劝酒。他也就尽入了陈六的套子说话。

酒饭之后,陈六上戏馆子去,便向玉玲回了个信,玉玲自是欢喜。到了次日,陈六又和五奶奶开了一会儿谈判。她倒只顾虑到凤八不肯出这些钱。又说凤八到北京去了好几天,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赵副官、高副官倒是来过一次,说几句闲话走了。咱们又要钱又要面子,条件倒想好了,可别害的单思病。陈六见她这样说着,更是好向玉玲回话。可是,凤八老不回来,玉玲也有点儿心里瞅咕了。这天晚上在后台的时候,却特地地把赵、高两副官由包厢里请了去。见面之后,把预备了好的三炮台纸烟亲自向二人各敬一支,然后擦了火柴,向两人点烟。先向高一畴点着烟,眼睛一溜,向他笑道:“八爷生了我的气,您二位看在朋友面子上,应当和我们打个圆场才是。怎么着?八爷不来,您二位也贵脚不踏贱地。”说着扭转身来,又擦了根火柴和赵瞎子点烟。

赵瞎子弯了腰,把嘴里衔着的纸烟来就火。玉玲且不把火柴去点烟,却举着要来烧赵瞎子的眉毛,吓得他把身子向后一仰。玉玲笑道:“大哥,我要把火烧你。五百年前是一家,一笔难写两个赵字儿,人家还叫你一声大哥呢。我们得罪了八爷,可没有得罪您,您也是个将军不露面。”这一声大哥,叫得赵瞎子简直支持不住,几乎要倒下来,闪了腰杆子笑道:“姑奶奶,我怎么啦?”玉玲正擦了第二根火柴,要给他点烟,斜了眼瞅着他道:“这可是您说的。人家黄花闺女,你叫她作姑奶奶。”高一畴笑道:“揍他!胡说八道。就是赵老板将来出了门子,你也只能叫她声四奶奶,你敢叫姑奶奶。”玉玲向他抿嘴微笑,这才擦了第三根火柴,替赵瞎子点烟。这回并无意外,赵瞎子将烟吸着了。玉玲然后回转身来对高一畴笑道:“您刚才说什么?”高一畴笑道:“我没敢说什么呀。”玉玲笑道:“我的事,反正也瞒不了您二位。现在外面弄得满城风雨,都说我要嫁给八爷,我自己就有些莫明其妙。您瞧,也不知道哪一件事或者哪一句话得罪了八爷,他在我正要人捧场的时候,上北京去了。连您二位也在开我的玩笑,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可是八爷连一张字条儿也不寄给我。”赵瞎子笑道:“本来呢,我也不愿多说什么。什么大事,都等八爷回来说。可是您要说他是生您赵老板的气,跑上北京去的,那可有点儿冤枉。”玉玲道:“我就怪您二位,为什么八爷不来,你们也不见面。难道八爷不来,你们和我多说两句话就有什么嫌疑吗?”高一畴笑道:“我们当然愿意喝您一碗冬瓜汤。不过——”说到这里,他伸手搔着鬓发。

玉玲已经沏好了一壶上等香片。就在这时,把茶壶提了过来,斟上两杯,双手捧着,先送给高一畴一杯,然后给赵瞎子一杯。因笑道:“我不管你二位怎样待朋友,我只把一件小小的事情来试验一下,就可以证明你两人的态度。上次我和八爷通了个电话,不到两分钟就断了,虽是通了话,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今天你二位若是能请他和我通个电话,我就相信你二位是真心待朋友。这打电话,又没什么关系的。人见不着面,我也不能在电话线上把八爷拉住。”高一畴望了赵瞎子微笑。赵瞎子道:“笑什么?好好儿的事,回头又算—假了。”因掉转脸向玉玲道,“他是每天晚上要给公馆来个电话的。既是那么着,我们在八爷打电话来的时候,给你求一求,不是今晚上就是明天早上,准有电话到德义楼。”玉玲在身上掏出一包口香糖来,拆开纸包一个人敬了一片,笑道:“不冤我?”高一畴道:“冤你做什么?他不打电话给你,我们也不能打电话给你吗?”玉玲一扭头道:“不,我得八爷给我通个电话,他真不给我电话,那也没法子,不过我总有一两句心腹话要亲自告诉他,告不成罢了。”

赵瞎子望了高一畴道:“这么着,回头咱们在电话里,多和八爷恳求恳求。”高一畴微笑道:“那自然。”玉玲道:“托你二位的事算是答应了,再说就是废话,我现在订个约会,明日上午,请您二位到菜根香吃顿便饭,赏脸不赏脸呢?”赵瞎子笑道:“这就算冬瓜汤?”玉玲笑骂道:“又要我损您了,别尽给我们逗趣。能够在八爷面前少挑我们一点儿眼,也对得起那个赵字。我请客,您不但是要来,还要代我邀邀客是道理,你又给我胡搅什么?”赵瞎子笑道:“好好好,我明天一定把老高抓了来,几点钟?准十二点不晚吗?”玉玲道:“我先一个钟头就到。不另外约人,就是邀着少芬、翠莲姊妹俩作陪。翠莲昨晚上的《鸿鸾禧》怎么样?你瞧着也还够劲头子吧?”赵瞎子和高一畴正在想捧这两个坤角,玉玲这样一说,一宝正押在心窝上,只是嘻嘻地笑。玉玲还要说什么,梳头的已来请她去扮戏。话没有向下再提,也就回到包厢里去听戏。

这晚上,说的那位王翠莲正和李少芬唱梆子《七星庙》。这也是压轴戏,王翠莲扮着刀马旦,出台的时候,就向包厢里赵、高二人使了个飞眼。这一下子,赵、高二人全高兴得不得了,认为玉玲已代为串通了线索,明天这个约会是非赴不可,而玉玲的要求当然也得和她办到。所以玉玲唱完了戏,回到旅馆之后,不上半个钟头,凤八就打着电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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