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赵玉玲本纪(14)

玉玲隔了屋子笑着叫道:“六爷,别忙走,我还得唱两段呢。你等一等,我洗好了脸,到商场里去买两样应用的东西来。”五奶奶道:“你要买什么,我去给你买了来就是。你出趟门够费事的,又是擦粉,又是梳辫子。”玉玲道:“那就更好,我要买块檀香皂,稻香村里买两包酥糖,假如您不嫌远的话,最好您到起士林去和我买些点心来吃。”说着,她笑嘻嘻地出来,把钱交给五奶奶。只要姑娘唱戏挣钱,五奶奶是肯卖力气的,接着钱她就走了。玉玲斟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喝,两脚交叉着放了,只是颠簸了身子,脸上倒也放出微微的笑容。

陈六又把胡琴架在腿上,拉了一段小过门,望了玉玲道:“唱什么呢?”玉玲手里捏了空茶杯,交叉的两脚还是颠簸着。陈六笑道:“老板,您又想着什么?”玉玲笑着向他点点头道:“你猜呢?”陈六笑道:“那我可猜不到了。海阔天空的,老板心里的事很多,叫我由哪里猜起?”玉玲笑道:“那有什么猜不透的,我在这一阵子里,除了为了嫁给凤八这件事,还有什么更大的事要我想?并非是我财迷脑瓜,想借了这机会发财。也不是动了凡心,不能做姑娘了。我觉着老两口子只图我和他们唱一辈子,我吃什么苦、受什么委屈,全不管。我要是不怎么忍受着吧?说他一辈子吃穿全不用发愁,我就不敢保这个险。现在遇到凤八这个主儿,要他出个三五万真不在乎,我不如给他两老口子抓一笔现钱,让他们以后的日子有个保障。这么一来,我从此跟人做太太少奶奶也好,跟人要饭也好,不用为他们发愁,我的身子是我的了。说句老实话,这也就和窑姐儿赎身差不多。”这几句话吓得陈六啊哟了一声,身子向上升了一升。

玉玲道:“真话。我要不找着这么一个主儿,能出个几万元,把两位老人家安顿一下,那要谈嫁人,往后真不是一件易事。可是这么个主儿,除了肥猪拱门的凤八,亮着灯笼哪里去找第二个。我说这番话,也没有别的意思,就请您在我们老爷子面前,多进两句话,叫他别错过这个机会。至于我妈,虽说那是张唠叨的嘴,我自有法儿对付。事情成功了,一定按着你的希望,让凤八和你介绍个事情。”陈六笑道:“我的大姑娘,你真成。把人全支使走了,和我说这几句话。”玉玲两眉一扬,笑道:“我赵玉玲要是没有一点儿本领,就敢到凤大将军家里去当姨少奶奶吗?六爷,记着我的话呀!”陈六听了这些话,知道她有了嫁人的决心。把事说成,自己也落一笔肥水,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第八章 妙计成功

金圣叹说过,天下最容易解决的事,莫过于男女的结合。因为照男女两方公平负担来说,各占着五成希望。在发动者一方面来说,自然是千肯万肯,已占了一半的成功希望了,若是对方略略增加一分,这就是成功的成分多于失败的成分。这话虽然不是强词夺理,但按之实际,倒不能这样把成功成分让男女来公平负担。有时男的占两三分,女的占七八分,有时男的也可占七八分,女的占两三分。所以倒不是一个愿意了,便有二分之一的把握。甚至男女真的平均负担着成功成分,而且也都愿意了,为了外在的原因,还有失败的。你看许多男女为情自杀的,不就是属于后者吗?赵玉玲和凤八,彼此都是愿结合的人,大家也正在向结合的这条路上走,尤其是玉玲一方面,简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是天下事就不那样痛快。

这晚,陈六照着玉玲的意思,约了赵五出去吃羊肉涮锅子。为了好说诂起见,陈六找着个小雅座儿,两人单独地坐在这里吃喝。陈六为着让老头儿高兴,等着伙计把火锅子作料羊肉碟儿都端上来了。要了一斤极好的天津五茄皮,两个热炒,斟了酒慢慢地和赵五谈着。先也就着羊肉烧酒谈起,由他年高德劭应该享福,说到赵玉玲的出嫁上去。赵五已有五六分酒意了,脸上出了汗,打皱纹的两颊在电灯光下也透出两块红晕,左手捧了酒杯,右手掌一抹胡子,因道:“六哥,你不是外人,什么话我都可以对你说。玉玲这孩子,有点儿财迷脑瓜。她见凤家有钱有势,角儿不愿当,愿到人家去做姨奶奶。二老爹娘不要,愿去亲近那杀人不眨眼的凤大将军。她已起了这条心,有道是女大不中留,我也没法子,可是她将来别后悔,说我做老子的没有拦着她。”

陈六提了酒壶,向他杯子里满着酒,笑道:“这个,您倒也是过虑点儿。有道是好汉占九妻。古来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人家有女,还不是选中了一个,胜似儿子中状元吗?挑粪卖菜的,倒是一夫一妻,女人嫁着了这种人,那还说什么?我不像您那样想,有姑娘倒不论嫁给人做三房四房,可要看看这姑爷是怎么个人物。”赵五道:“照你这样只要是男家有钱有势,把姑娘给他们当丫头奴才都不问?”这句话来势很凶,陈六几乎没法子答复出来。可是他也不着慌,搭讪着向赵五杯子里先满上酒,然后在自己杯子里也满上酒。在这个时候,低头想过一阵,也就有了主意了,因道:“老板,您别这样说。在王侯将相家里当过丫头奴才,可胜似外府州县那些太太老爷。就说凤家赵、高两位副官,还不过是跟着八爷后面做点儿不当权的事。你瞧着吧,那些小官小员见了他们,还不是恭维得天高地厚的。”赵五道:“你那意思赞成这件事?”陈六扛着肩膀笑了一笑道:“除了现在大总统,就是凤大帅了,我瞧副总统也不过是个名儿,哪里赶得上他?把姑娘嫁给这种人家,那还有什么话说?”赵五道:“唉,你们都是想不开的人,说也很费劲。我也知道玉玲儿是让凤家这块招牌给吓住了,她不到那大家庭里去受些折磨,她也不会死心。有道是侯门一入深如海,就怕是将来要悔也悔不转来。”陈六笑道:“您顾虑的那些事情,玉玲早比您顾虑得更要周到些。”

赵五连连摇着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我满盘都是错,什么我都认输。只有一件,我非争赢了不可,就是钱这一个字。我早说了价钱了,不能涨价,可也不能落价。叫凤八得给五万块钱。老实说,闺女就是我的摇钱树,她一年得和我挣多少钱?她今年才十八岁,再唱十年,也不过三十啦。这十年里头,她总不止给我挣五万块钱。我说的这个数目,可真是天理良心。第二件呢?我不能那样不开眼,说是要凤大帅替儿子办喜事,娶姨少奶奶。可是在我这边,总算闺女出门子,我养这么大姑娘,我得热闹热闹。凤八瞧得起我姑娘,就当瞧得起我老两口子,我们这里办喜事,他得赏个全脸,到我们这里坐坐,喝杯寡酒。第三……”他说到这里把挟着酒杯子的手只管搔头发,说不出所以然来,望了陈六出神。

上一篇:译注:海上花落 下一篇:纸醉金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