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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落(54)

殳三搭空仔五千,前日天刚刚付清。罗子富搭一万哄,等卖脱仔油再还。”汤啸庵道:“耐一包房契阿晓得险个囗?”遂将黄二姐如何攘窃,如何勒扌肯,缕述一遍,并说末后从中关说,原是罗子富拿出五千洋钱赎回拜匣,始获平安。席间摇头吐舌,皆说:“黄二姐倒是个大拆梢!”杨媛媛嗤的笑道:“夷场浪老鸨末才是个拆梢(口宛)。”

老包闻言,欻地出位,要和杨媛媛不依。杨媛媛怕他恶噪,跑出客堂,老包赶至帘下。恰值出局接踵而来,不提防陆秀宝掀起帘子,跨进房间,和老包头碰头猛的一撞,引得房内房外大笑哄堂。老包摸摸额角,且自归座。

李鹤汀笑而讲和,招呼杨媛媛进房,罚酒一杯。杨媛媛不服,经大家公断,令陆秀宝也罚一杯过去。于是老包首倡摆庄,大家轮流豁拳,欢呼畅饮。一直饮至十一点钟,方才散席。

李鹤汀送客之后,想起取件东西,喊匡二吩咐说话。娘姨盛姐因道:“匡二爷匆来里,坐席辰光来仔一埭,去哉。”鹤汀道:“等俚来末,说我有事体。”盛姐应诺。鹤汀又打发轿班道:“碰着匡二末喊俚来。”轿班也应诺自去。一宿表过。

次日,鹤汀一起身就问:“匡二囗?”盛姐道:“轿班末来里哉,匡二爷勿曾来(口宛)。”鹤汀怪诧得紧,喝令轿班:“去客栈里喊来!”轿班去过,复命道:“栈里茶房说,昨日一夜天,匡二爷勿曾转去。”

鹤汀只道匡二在野鸡窝里迷恋忘归,一时寻不着。等不得,只得亲自坐轿口到石路长安客栈。开了房间进去,再去开箱子取东西。不想这箱子内本来装得满满的,如今精空干净,那里有甚么东西!鹤汀着了急,口呆目瞪,不知所为;更将别只箱子开来看时,也是如此,一物不存。鹤汀急得只喊“茶房”。茶房也慌了,请帐房先生上来。那先生一看,蹙额道:“倪栈里清清爽爽,陆里来个贼嗄!”鹤汀心知必是匡二,跺足懊恨。那先生安慰两句,且去报知巡捕房。鹤汀却令轿班速往大兴里诸十全家,迎接李实夫回栈。

实夫闻信赶到,检点自己物件,竟然丝毫不动,单是鹤汀名下八只皮箱,两只考篮,一只枕箱,所有物件只拣贵重的都偷了去。又于桌子抽屉中寻出一叠当票,知是匡二留与主人赎还原物的意思。鹤汀心中也略宽了些。

正自忙乱不了,只见一个外国巡捕带着两个包打听前来踏勘,查明屋面门窗一概完好,并无一些来踪去这,此乃监守自盗无疑。鹤汀说出匡二一夜不归。包打听细细的问了匡二年岁、面貌、口音而去。

茶房复告诉:“前一礼拜,倪几转看匡二爷背仔一大包物事出去,倪勿好去问俚。陆里晓得俚偷得去当嗄!”李实夫笑道:“俚倒有点意思!耐是个大爷,豁脱点勿要紧,才偷仔耐个物事,勿然末,我物事为啥勿要嗄?”鹤汀生气不睬,自思人地生疏,不宜造次;默默盘算,惟有齐韵叟可与商量,当下又亲自坐轿望着一笠园而来。

园门口管家俱系熟识,疾趋上前搀扶轿杠,抬进大门,止于第二层园门之外。

鹤汀见那门上兽环衔着一把大铁锁,仅留旁边一扇腰门出人,正不解是何缘故。管家等鹤汀下了轿,打千禀道:“倪大人接着电报,转去哉;就不过高老爷来里。请李大少爷大观楼宽坐。”鹤汀想道:“齐韵叟虽已归家,且与高亚白商量亦未为不可。”遂跟管家款步进园,一直到了大观楼上,遇见高亚白。

鹤汀道:“耐一干子阿寂寞嗄?”亚白道:“我寂寞点勿要紧,倒可惜个菊花山,龙池先生一番心思哚,故歇一径闲煞来浪。”鹤汀道:“价末耐也该应请请倪哉囗。”亚白道:“好个,就明朝请耐。”鹤汀道:“明朝元拨空,停两日再说。”亚白问:“有何贵干?”鹤汀乃略述匡二卷逃一节,亚白不胜骇愕。鹤汀因问:“阿要报官?”亚白道:“报官是报报罢哉。真真要捉牢仔贼,追俚个赃,难哉囗!”鹤汀就问:“勿报官阿好?”亚白道:“勿报官也匆局,倘忙外头再有点穷祸,问耐东家要个人,倒多仔句闲话。”鹤汀连说:“是极。”即起兴辞。亚白道:“故也何必如此急急!”鹤汀道:“故歇无趣得势,让我早点去完结仔,难末移樽就教如何?”亚白笑说:“恭候。”一路送出二层园门,鹤汀拱手登轿而别。

亚白才待转身,旁边忽有一个后生叫声“高老爷”,抢上打千。亚自不识,问其姓名,却是赵二宝的阿哥赵朴斋,打听史三公子有无书信。亚白回说:“无拨。”朴斋不好多问,退下侍立。

亚自便进国回来,踅过横波槛,顺便转步西行。原来这菊花山扎在鹦鹉楼台之前,那鹦鹉楼台系八字式的五幢厅楼,前面地方极为阔大。因此菊花山也做成八字式的,回环合抱,其上高与檐齐,其下四通八达,游客盘桓其间,好像走人“八阵图”一般,往往欲吟“迷路出花难”之句。亚白是惯了的,从南首抄近路,穿石径,渡竹桥,已在菊花山背后。

进去看时,先有一人小帽青衫,背立花下,彷徨踯躅,侧着头,咬着指,似乎出神光景。亚自打量后形,必是小赞,也不去惊他,但看他做甚么。那小赞俄延许久,欻地奔进鹦鹉楼台。亚白即悄悄跟去。只见小赞爬着桌子,磨墨舐笔,在那里草草写了几行。亚白含笑上前,照准小赞肩头轻轻的拍了一下。小赞吃惊,张皇返顾,见了亚自,慌忙垂手站过一边。

亚白笑问:“阿是做菊花诗?”小赞道:“勿是,尹老爷出个窗课诗题。”亚自索其底稿,小赞只得惭颜呈阅。上面写着:“赋得眼花落井水底眠,得眠字,五言八韵。”及观其诗,却为涂抹点窜,辨认不清,只有中间四五六韵明白,写道:

醉乡春荡荡,灵窟夜绵绵。

插脚虚无地,埋头小有天。

痴龙偎冷月,瞎马啸荒烟。

亚白阅过,连声赞好。小赞陪笑道:“故是幸亏尹老爷,稍微有仔点一知半解。

高老爷看下来,倘然还可以进境点个末,阿好借‘有教无类’之说,就正一二?”亚白沉吟道:“我说耐原等尹老爷来请教俚,俚改笔比我好。要末我有空闲辰光同耐谈谈,倒也未始无益。”小赞诺诺答了,逡巡退出。

亚白说了这句话,并不在意,独自赏回菊花,归房无话。那小赞却甚欣然,连夜把本年窗课试帖,拣得意的誊真二十首,一早送上大观楼。

亚白鉴其殷殷向学之意,披览一遍,从容说道:“耐个诗再好也匆有,我倒觉着耐忒啥个要好哉。大约耐肚皮里先有仔‘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个成见,所以与‘温柔敦厚’之旨离开得远仔点。做诗第一要‘相题行事’,像昨日‘眼花落井’题目,恰好配耐个手笔。若一概如此做法,也匆大相宜。”说着,指出“春草碧色”诗中第六韵,念道:“‘化馀苌叔血,斗到谢公须。’做是做得蛮好,又瑰奇,又新颖,十二分气力,也可谓用尽个哉。其实就不过做仔‘碧草’两个字,无啥大意思。”又指出“春日载阳”诗中第六韵,念道:“‘秦无头可压,宋有脚能行。’该两句再有啥说嗄,念下来好像石破天惊,云垂海立,横极,险极,幻极;细按题目四个字,扣得也紧极,但是以理而论,毕竟于题何涉?要晓得两个题目只消淡淡著笔,点缀些回家之乐,羁客之思,就是合作,勿必去刻意求工,倒豁脱仔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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