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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开(57)

待至天色将晚,马车未回。朴斋不耐烦,溜至天井(足支)望,恰好秀英。二宝扶着洪氏下车进门。朴斋迎见,即诉说张小村相访。二宝默然,秀英却道:“倪阿哥也匆是好人,难(要勿)去理俚。”

朴斋唯唯,跟到大房间内。二宝去身边摸出一瓶香水给朴斋估看。朴斋不识好歹,问价若干。二宝道:“说是两块洋钱哚。”朴斋吐舌道:“去买俚做啥嗄?”二宝道:“我原勿要呀,是俚哚瑞生阿哥定归要买,买仔三瓶:俚自家拿一瓶,一瓶送仔阿姐,一瓶说送拨我。”朴斋也就无言。

秀英、二宝各述明园许多景致,并及所见倌人、大姐面目衣饰,细细品评。秀英道:“耐照相楼浪勿曾去,我说倪几个人拍俚一张倒无啥。”二宝道:“瑞生阿哥也拍来浪,故是笑煞人哉!”秀英道:“才是亲眷,熟仔点无啥要紧。”二宝道:“瑞生阿哥倒蛮写意个人,一点点脾气也无拨。听见倪叫无(女每)末,俚也叫无(女每);请倪无(女每)吃点心,一淘同得去看孔雀,倒好像是倪无(女每)个倪子。”洪氏喝住道:“耐说说末就无淘成。”

二宝咬着指头匿笑,秀英也笑道:“俚今夜头请倪大观园看戏呀,耐阿去?”二宝哆口做意道:“我终有点难为情,让阿哥去罢。”秀英道:“同阿哥一淘去蛮好。”朴斋接说道:“俚勿曾请我,我去算啥?”二宝道:“俚请倒才请个,坎坎还来浪说起:‘坐马车为啥勿一淘来?’倪说。‘栈里无拨人。’难来俚说:‘晚歇请俚去看戏。’”秀英道:“故歇六点半钟,常恐就要来请哉,倪吃饭罢。”乃催栈使开饭,四人一桌。

须臾吃毕,只见一个人提着大观园灯笼,高擎一张票头,踅上阶沿,喊声“请客”。朴斋忙去接进,逐字念出,太太、少爷、两位小姐总写在内,底下出名仅一“施”字。二宝道:“难末那价回头俚囗?”秀英道:“生来说就来。”朴斋扬声传命,请客的遂去。二宝佯嗔道:“耐说就来,我看戏倒勿高兴。”秀英道:“耐末刁得来!做个人,爽爽气气,(要勿)实概!”连催二宝换衣裳。二宝道:“价末慢点囗,啥要紧嗄!”先照照镜子,略施一些脂粉,才穿上一件月自湖绉单衫。

事毕欲行,朴斋道:“我谢谢哉囗。”秀英听说,倒笑起来道:“耐阿是学耐妹子?”朴斋强辩道:“勿呀,我看见大观园戏单,几出戏才看过歇,无啥好看。”秀英道:“俚是包来浪一间包厢,就不过倪几个人。耐勿去,戏钱也省匆来。就匆好看,也看看末哉。”

朴斋本自要看,口中虽说“谢谢”,两只眼只觑母亲、妹子的面色。二宝即道:“阿姐教耐看末,耐就看看末哉。无(女每)阿对?”洪氏亦道:“阿姐说生来去看,看完仔一淘转来,(要勿)到别场花去。”

秀英又请洪氏。洪氏真个不去。朴斋乃鼓起兴致,讨了悦来栈字号灯笼,在前引导。张秀英、赵二宝因路近,即跟赵朴斋步行至大观园。

第二十九回终。

第三十回 新住家客栈用相帮 老司务茶楼谈不肖

按:赵朴斋领妹子赵二宝及张秀英同至大观园楼上包厢。主人系一个后生,穿着雪青纺绸单长衫,宝蓝茜纱夹马褂,先在包厢内靠边独坐。朴斋知为施瑞生,但未认识。施瑞生一见大喜,慌忙离位,满面堆笑,手搀秀英、二宝上坐凭栏,又让朴斋。朴斋放下灯笼,退坐后埭。瑞生坚欲拉向前边,朴斋相形自愧,局促不安。

幸而瑞生只和秀英附耳说话,秀英又和二宝附耳说话,将朴斋搁在一边,朴斋倒得自在看戏。

这大观园头等角色最多,其中最出色的乃一个武小生,名叫小柳儿,做工唱口,绝不犹人。当晚,小柳儿偏排着末一出戏,做《翠屏山》中石秀。做到潘巧云赶骂、潘老丈解劝之际,小柳儿唱得声情激越,意气飞扬;及至酒店中,使一把单刀,又觉一线电光,满身飞绕,果然名不虚传。

《翠屏山》做毕,天已十二点钟,戏场一时哄散,纷纷看的人恐后争先,挤塞门口。施瑞生道:“倪慢慢交末哉。”随令赵朴斋掌灯前行,自己拥后,张秀英、赵二宝夹在中间,同至悦来客栈。二宝枪上一步,推开房门,叫声“无(女每)”。

赵洪氏歪在床上,欻地起身。朴斋问道:“无(女每)为啥勿困?”洪氏道:“我等来里,困仔末啥人来开门嗄?”秀英道:“今夜头蛮蛮好个好戏,无(女每)勿去看!”瑞生道:“戏末礼拜六夜头最好。今朝礼拜三,再歇两日,同无(女每)一淘去看。”

洪氏听是瑞生声音,叫声“大少爷”,让坐致谢。二宝喊栈使冲茶。秀英将烟盘铺在床上,点灯请瑞生吸鸦片烟。朴斋不上台盘,远远地掩在一边。洪氏乃道:“大少爷,难末真真对勿住,两日天请仔倪好几埭。明朝倪定归要转去哉。”瑞生急道:“(要勿)去吧。无(女每)末总实概,上海难得来一埭,生来多白相两日。”洪氏道:“勿瞒大少爷说,该搭栈房里,四个人房饭钱要八百铜钱一日哚,开消忒大,早点转去个好。”瑞生道:“勿要紧个,我有法子,比来里乡下再要省点。”瑞生只顾说话,签子上烧的烟淋下许多,还不自觉。秀英睃见,忙去上手躺下,接过签子给他代烧。

二宝向自己床下提串铜钱,暗地交与朴斋,叫买点心。朴斋接钱,去厨下讨只大碗,并不呼唤栈使,亲往宝善街上去买。无如夜色将阑,店家闭歇,只买得六件百叶回来,分做三小碗,搬进房内。二宝攒眉道:“阿哥末也好个哉,去买该号物事。”朴斋道:“无拨哉呀。”瑞生从床上崛起,看了道:“百叶蛮好,我倒喜欢吃个。”说着竟不客气,取双竹筷,努力吃了一件。二室将一碗奉上洪氏,并喊秀英道:“阿姐来陪陪囗。”秀英反觉不好意思,嗔道:“我(要勿)吃。”二宝笑道:“价末阿哥来吃仔罢。”朴斋遂一古脑儿吃完,喊栈使收去空碗。

瑞生再吸两口鸦片烟,告辞而去。朴斋始问秀英,和施瑞生如何亲眷。秀英笑道:“俚哚亲眷,耐陆里晓得(口夏)!瑞生阿哥个娘末就是我过房娘。我过房个辰光,刚刚三岁。旧年来浪龙华碰着仔,大家勿认得;说起来倒蛮对,难末教我到俚哚屋里住仔三日,故歇倒算仔亲眷哉。”朴斋默然不问下去。一宿无话。

瑞生于次日午后到栈,栈中才开过中饭,收拾未毕。秀英催二宝道:“耐快点囗,倪今朝买物事去呀。”二宝道:“我物事(要勿)买,耐去末哉。”瑞生道:“倪也匆买啥物事,一淘去白相相。”秀英笑道:“耐(要勿)去搭俚说,我晓得俚个脾气,晚歇总归去末哉。”二宝听说,冷笑一声,倒在床上睡下。秀英道:“阿是说仔耐了动气哉?”二宝道:“啥人有闲工夫来搭耐动气嗄!”秀英道:“价末去囗。”二宝道:“勿然末去也无啥,故歇拨耐猜着仔,定归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