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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开(53)

堂倌烧成烟泡,授与实夫,另去应酬别榻。迨至实夫匣中烟尽,见吃客渐稀,也就逐队而散;既不去金巧珍家赴席,又不回长安客栈,竟一直往诸十全家来。

自李实夫做诸十全之后,五日再宿,秘而不宣;今既为匡二所见,遂不复隐瞒,索性留连旬日不返,惟匡二逐日探望一次。有时遇见诸十全脸晕鲜红,眼圈乌黑,匡二十分疑惑,因暗暗告诉主人李鹤汀。鹤汀兀自不信。

这日四月初间,天气骤热,李实夫适从花雨楼而回,尚未坐定,复闻推门响声,却是匡二,报说:“大少爷来哉。”诸三姐一听着了慌,正要请实夫意旨,李鹤汀已款步进门。诸三姐只得含笑前迎,说:“四老爷来里楼浪。”鹤汀乃令匡二在客堂伺候,自己径上楼来,与实夫叔侄相见。诸十全也起身叫声“大少爷”,掩在一傍局促不安。实夫问鹤汀何处来。鹤汀说:“来浪坐马车。”实夫道:“价末杨媛媛囗?”鹤汀道:“俚哚先转去哉。”

说时,诸三姐送上一盖碗茶,又取一只玻璃高脚盆子,揩抹干净,向床下瓦坛内捞了一把西瓜子,授与诸十全。诸十全没法,腼腼腆腆敬与鹤汀。鹤汀正要看诸十全如何,看得诸十全羞缩无地,越发连脖项涨得通红。实夫觉着,想些闲话来搭讪,即问鹤汀道:“该两日应酬阿忙?”鹤汀道:“该两日还算好,难下去归帐路头,家家有点台面哉。”

诸十全趁此空隙,竟躲出外间。诸三姐偏死命的拖进来,要他陪伴,却自往床背后提出一串铜钱,在手轮数。实夫看见,问他:“做啥?”诸三姐又说不出。实夫道:“耐阿是去买点心?”鹤汀忙道:“点心(要勿)去买,我刚刚吃过。”诸三姐笑说:“总要个。”转身便走。实夫复叫住道:“点心末真个(要勿)去买,耐去买两匣纸烟罢。”诸三姐才答应下楼。鹤汀道:“纸烟也有来没(口宛)。”实夫道:“我晓得耐有来浪,让俚再买点末哉。一点点勿买啥,俚心里终究勿舒齐个。”说得诸十全愈加惭愧。

比及诸三姐买纸烟归来,早到上灯时候。鹤汀没甚言语,告辞要行。实夫问:“陆里去?”鹤汀说是“东合兴里去吃酒,王莲生请个。”诸十全听说,忙上前帮着挽留。鹤汀趁势去拉诸十全的手,果然觉得手心滚热。诸十全同实夫并送至楼梯边。

鹤汀到了楼下,诸三姐从厨房内跑出来,嘴里急说:“大少爷(要勿)去囗,该搭便夜饭哉呀。”鹤汀道:“谢谢哉,我要吃酒去。”诸三姐没法,只得送出,匡二也跟在后面。同至门首,诸三姐还说:“大少爷到该搭来是真真怠慢个囗。”鹤汀笑说:“(要勿)客气。”带着匡二,踅出大兴里,往东至石路口。鹤汀令匡二去喊轿班打轿子来,匡二应命自去。鹤汀独行,到了东合兴里张蕙贞家,客已齐集。王莲生便命起手巾。

第二十七回终。

第二十八回 局赌露风巡丁登屋 乡亲削色嫖客拉车

按:李鹤汀至东合兴里张蕙贞家赴宴,系王莲生请的,正为烧归帐路头。当晚大脚姚家各房间皆有台面;莲生又摆的是双台,因此忙乱异常,大家没甚酒兴,草草终席。王莲生暗暗约下洪善卿,等诸客一散,即乞善卿同行。张蕙贞慌问:“陆里去?”莲生说不出。蕙贞只道莲生动气要去,拉住不放。洪善卿在旁笑道:“王老爷要紧去消差,耐(要勿)瞎缠,误俚公事。”蕙贞虽不解“消差”之说,然亦知其为沈小红而言,遂不敢强贸。

莲生令来安、轿班都回公馆,与善卿缓步至西荟芳里沈小红家。阿珠在客堂里迎见,跟着上楼,只见房里暗昏昏地,沈小红和衣睡在大床上。阿珠忙去低声叫“先生”,说:“王老爷来哉。”连叫四五声,小红使气道:“晓得哉!”阿珠含笑退下,嘴里却咕咯道:“喊耐一声倒喊差哉,生意勿好末也叫无法,别人家去眼热个啥!”说着,集亮了保险灯,自去预备烟茶。

小红慢慢起身,跨下床沿;俄延半晌,彳亍前来,就高椅坐下,匿面向壁,一言不发。莲生、善卿坐在烟榻,也自默然。阿珠复问小红:“阿要吃夜饭?”小红摇摇头。莲生听说,因道:“倪夜饭也匆曾吃,去叫两样菜,一淘吃哉。”阿珠道:“耐酒也吃过哉(口宛),啥勿曾吃饭嗄?”莲生说:“真个勿曾。”阿珠乃转问小红:“价末叫得来一淘吃点,阿要?”小红大声道:“我(要勿)呀!”阿珠笑而站住,道:“王老爷,耐自家要吃末去叫。倪先生馆子里菜也(要勿)吃,让俚晚歇吃口稀饭罢。”

莲生只得依了。洪善卿知无所事,即欲兴辞,莲生不再挽留。小红缘善卿是极脱熟朋友,竟不相送,连一句客气套话都没有说,倒是阿珠一直送下楼去。

善卿去后,莲生方过去,捱在小红身傍,一手揣住小红的手,一手勾着小红头颈,扳转脸来。小红嗔道:“做啥!”莲生央告道:“(要勿)囗!倪到榻床浪去(身单)(身单),我搭耐说句闲话。”小红挣脱道:“耐有闲话,说末哉(口宛)。”莲生道:“我也无啥别样闲话,就不过要耐快活点。我随便啥辰光来,耐总无拨一点点快活面孔;我看见仔耐勿快活末,心里就说匆出个多花难过。耐总算照应点我,(要勿)实概阿好?”小红道:“倪是生来无啥快活!耐心里难过末,到好过个场花去。”莲生不禁长叹一声道:“我实概搭耐说,耐倒原是猛们闲话。”说到此处,竟致咽住。两人并坐,寂静无言。

多时,小红始答道:“我故歇是匆曾说耐啥,得罪耐;耐来里说我匆快活,叩说是猛们闲话。耐末说仔别人倒勿觉着,别人听仔阿快活得出?”莲生知道小红回心,这话分明是遁辞,忙陪笑道:“总是我说得勿好,害仔耐勿快活。难也罢哉。

下转我再要匆好末,耐索性打我骂我,我倒无啥,总(要勿)实概勿快活。”一面说,一面就搀了小红过来。小红不由自主,向榻床并卧,各据一边。

莲生又道:“我再要搭耐商量,我朋友约末约定哉,约来浪初九。为仔该两日路头酒多匆过:初七末周双珠搭,初八末黄翠凤搭,才是路头酒。俚哚说该搭勿烧路头末,就初九吃仔罢。我倒答应哉,耐说阿好?”小红道:“故也随便末哉。”

莲生见小红并无违拗,愈觉喜欢,吃不多几口烟,就怂恿小红吃稀饭。小红道:“倪是自家燉个火腿粥,耐阿要吃?”莲生说:“蛮好。”小红乃喊阿珠搬上稀饭,阿金大也来帮着伺候。稀饭吃毕,莲生复吸足烟瘾,便和小红收拾同睡。

次日初七、十二点钟,来安领轿来接。王莲生吃了中饭,坐轿而去;干些公事,天色已晚,再到沈小红家点卯,然后往公阳里周双珠家赴宴。先到的,主人洪善卿以外,已有葛仲英、姚季莼,朱蔼人、陈小云四位。洪善卿因对过周双玉房里台面摆得极早,即说:“倪也起手巾罢。”王莲生问:“再有啥人?”善卿道:“李鹤汀匆来,就不过罗子富哉。”当下入席,留出一位。周双珠敬过瓜子,问王莲生:“阿要叫本堂局?”莲生道:“俚有台面来浪,勿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