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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海上花开(16)

金凤拍手笑道:“姐夫做啥搭我磕个头?”子富转身,抱住金凤要亲嘴。金凤极声的喊说:“(要勿)噪囗!”翠凤两脚一跺,道:“耐啥噪勿清爽!”子富连忙放手,说:“勿哚哉,勿噪哉!先生(要勿)动气。”当向翠凤作了个半揖,引得翠凤也嗤的笑了。

金凤推子富坐下,道:“请用酒囗。”即取酒壶,要给子富筛酒,再也筛不出来;揭盖看时,笑道:“无拨哉。”乃喊小阿宝拿壶酒来。翠凤道:“(要勿)拨俚吃哉,吃醉仔末再搭倪瞎噪。”子富拱手央告道:“再吃三杯,勿噪末哉。”及至小阿宝提了一壶酒来,子富伸手要接,却被翠凤先抢过去,道:“勿许耐吃哉。”子富只是苦苦央告。小阿宝在傍笑道:“无拨吃哉,快点哭囗。”子富真个哀哀的装出哭声。金凤道:“拨俚吃仔点末哉,我来筛。”从翠凤手里接过酒壶来,约七分满筛了一杯。子富合掌拜道:“谢谢耐,搭我筛满仔阿好?”翠凤不禁笑道:“耐啥实概厚皮嗄!”子富道:“我说吃三杯,再要吃末勿是人,耐阿相信?”翠凤别转脸不理。小阿宝、金凤都笑得打跌。

子富吃到第三杯,正值黄二姐端了饭盂上楼,叫小阿宝:“下头吃饭去,我来替耐。”子富心知黄二姐已是吃过饭了,便说:“倪也吃饭哉。”黄二姐道:“再用一杯囗。”子富听了,直跳起来,指定翠凤嚷道:“耐阿听见无(女每)教我吃?耐阿敢勿拨我吃?”翠凤着实瞅了一眼,道:“越说耐倒越高兴哉!”竟将酒壶授与小阿宝带下楼去,便叫盛饭。黄二姐盛上三碗饭来,金凤自取一双象牙著同坐陪吃。

一时,赵家(女每)、小阿宝齐来伺候。吃毕收拾,大家散坐吃茶。珠凤也扭扭捏捏的走来,要给子富装水烟。子富取来自吃。

将近三点钟时分,子富方叫小阿宝今外场去喊两把马车。赵家(女每)舀上面水,请翠凤捕面。翠凤教金凤去打扮了一淘去。金凤应诺,同小阿宝到对过房里,也去捕起面来。翠凤只淡淡施了些脂粉,越觉得天然风致,顾盼非凡。妆毕,自往床背后去。赵家(女每)收过妆具,向橱内取一套衣裳放在床上,随手带出银水烟筒,又自己忙着去脱换衣裳。

金凤先已停当,过来等候。子富见他穿着银红小袖袄,蜜绿散脚裤,外面罩一件宝蓝缎心天青缎滚满身洒绣的马甲;并梳着两角丫髻,垂着两股流苏,宛然是《四郎探母》这一出戏内的耶律公主。因向他笑道:“耐脚也(要勿)去缠哉,索性扮个满洲人,倒无啥。”金凤道:“故是好煞哉,只好拨来人家做大姐哉。”子富道:“拨来人家末,做奶奶,做太太,阿有啥做大姐个嗄?”金凤道:“搭耐说说末,就无清头哉。”

翠凤听得,一面系裤带出来洗手,一面笑问子富道:“拨耐做姨太太阿好?”子富道:“(要勿)说是姨太太,就做大太太末,也蛮好(口宛)。”复笑问金凤道:“耐阿情愿?”羞得金凤掩着脸伏在桌上,问了几声不答应。子富弯下身子悄悄去问,偏要问出一句话来才罢。金凤连连摇手,说:“勿晓得,勿晓得!”子富道:“情愿哉!”

翠凤把手削脸羞金凤。珠凤坐在靠壁高椅上冷看,也格声要笑。子富指道:“哪,还有一位大太太,快活得来,自家来哚笑。”翠凤一见,嗔道:“耐看俚阿要讨人厌!”珠凤慌的敛容端坐。翠凤越发大怒道:“阿是说仔耐了动气哉?”走过去拉住他耳朵,往下一摔。珠凤从高椅上扑地一交,急爬起来,站过一傍,只按嘴咽气,却不敢哭。

幸值赵家(女每)来催,说:“马车来哉。”翠凤才丢开手,拿起床上衣裳来看了看,皱眉道:“我(要勿)着俚。”叫赵家(女每)开橱,自拣一件织金牡丹盆景竹根青杭宁绸棉袄穿了,再添上一条膏荷绉面品月缎脚松江花边夹裤,又鲜艳又雅净。子富呆着脸只管看。赵家(女每)收起那一套衣裳,问子富:“阿要着马褂?”子富自觉不好意思,即取马褂披在身上,说道:“我先去哉。”一径踅下楼来,令高升随去。

出至尚仁里口,见是两把皮篷车,自向前面一把坐了、随后赵家(女每)提银水烟筒前行,翠凤挈着金凤缓缓而来,去后面坐了那一把。高升也踹上车后踏镫。四轮一发,电掣飚驰的去了。

第八回终。

第九回 沈小红拳翻张蕙贞 黄翠凤舌战罗子富

按:罗子富和黄翠凤两把马车驰至大马路斜角转湾,道遇一把轿车驶过,自东而西,恰好与子富坐的车并驾齐驱。子富望那玻璃窗内,原来是王莲生带着张蕙贞同车并坐。大家见了,只点头微笑。将近泥城桥堍,那轿车加紧一鞭,争先过桥。

这马见有前车引领,也自跟着纵辔飞跑。趁此下桥之势,滔滔滚滚,直奔静安寺来。

一转瞬间,明园在望。当下鱼贯而人,停在穿堂阶下。

罗子富、王莲生下车相见,会齐了张蕙贞、黄翠凤、黄金凤及赵家(女每)一淘上楼。管家高升知没甚事,自在楼下伺候。王莲生说前轩爽朗,同罗子富各据一桌,相与凭栏远眺,瀹茗清谈。王莲生问如何昨夜又去黄翠凤家吃酒,罗子富约略说了几句。罗子富也问如何认识张蕙贞,从何处调头过来,王莲生也说了。罗子富道:“耐胆倒大得野哚!拨来沈小红晓得仔末,也好哉。”王莲生嘿然无语,只雌着嘴笑。黄翠凤解说道:“耐末说得王老爷来阿有点相像嗄!见相好也怕仔末,见仔家主婆那价呢?”子富道:“耐阿看见《梳妆》、《跪池》两出戏?”翠凤道:“只怕耐自家跪惯仔了,说得出!”一句例说得王莲生、张蕙贞都好笑起来。罗子富也笑道:“匆来搭耐说啥闲话哉。”

于是大家或坐或立,随意赏玩。园中芳草如绣,碧桃初开,听那黄鹂儿一声声好像叫出江南春意。又遇着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礼拜日,有踏青的,有抬翠的,有修楔的,有寻芳的。车辚辚,马萧萧,接连来了三四十把,各占着亭台轩馆的座儿。但见钗冠招展,履舄纵横;酒雾初消,茶烟乍起;比极乐世界“无遮会”还觉得热闹些。

忽然又来了一个俊俏怜俐后生,穿着挖云镶边马甲,洒绣滚脚套裤,直至前轩站住,一眼注定张蕙贞,看了又孜孜的笑。看得蕙贞不耐烦,别转头去。王莲生见那后生大约是大观园戏班里武小生小柳儿,便不理会。那小柳儿站一会,也就去了。

黄翠凤搀了金凤,自去爬着栏杆看进来的马车。看不多时,忽招手叫罗子富道:“耐来看囗!”子富往下看时,不是别人,恰是沈小红,随身旧衣裳,头也没有梳便来了,正在穿堂前下车。子富忙向王莲生点首儿,悄说:“沈小红来哉。”莲生忙也来看,问:“来哚陆里?”翠凤道:“楼派来哉呀。”

莲生回身,想要迎出去。只见沈小红早上楼来,直瞪着两只眼睛,满头都是油汗,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带着娘姨阿珠、大姐阿金大,径往前轩扑来。劈面撞见王莲生,也不说甚么,只伸一个指头照准莲生太阳里狠狠戳了一下。莲生吃这一戳,侧身闪过一傍。小红得空,迈步上前,一手抓住张蕙贞胸脯,一手轮起拳头便打。蕙贞不曾提防,避又避不开,挡又挡不住,也就抓住小红,一面还手,一面喊道:“耐哚是啥人嗄!阿有啥勿问情由就打起人来哉嗄!”小红一声儿不言语,只是门打,两个扭结做一处。黄翠凤、金凤见来势没悍,退人轩后房里去,赵家(女每)也不好来劝。罗子富但在傍喝教沈小红:“放手,有闲话末好说个(口宛)!”小红得手,如何肯放?从正中桌上直打到西边阑干尽头,阿珠、阿金大还在暗里助小红打冷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