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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93)

二姑娘红着脸,没有答复他这句话,靠了墙边的梳妆台站着。很久,笑问道:“明天是星期六,可以早一点回来吗?”二和捧了碗筷向她望了笑道:“又给我预备什么好吃的?”二姑娘见他脸上,已是带着笑容,进言的机会就多了,打了个呵欠,抬起手来,抚着头发,因道:“吃的,哪一天也可以和你预备。你应该带我出去玩半天了。”二和低了头将筷子扒饭,因道:“没满月的新娘子,尽想出去干什么?”说这句时,是突然的说着的,语气不免重一点,说完了之后,倒有点后悔。又改了笑容道:“现在这年头,无所谓满月不满月,那有什么关系?不过,明天下午,我有一点事情。”二姑娘牵牵衣襟,低头道:“那末后天星期,可以带我出去玩了?”二和又低头吃着饭,脸没有看着人,因道:“后天下午三点钟以后,我还有点事。上午我可以陪你出去。”二姑娘脖子缩了一缩,笑道:“我和你闹着玩的,哪个要你陪着出去。”

二和看她脸上时,带有一种不自然的微笑,这也当然是她蜜月中一种失望。但这个星期六和星期日,绝对是不能陪她的,因笑道:“那末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听戏罢。”二姑娘将颜色正了一正,因道:“我不说笑话,明天下午,我想到嫂嫂那里去,把打毛绳子的钩针拿了来。”二和道:“好的,见着大哥,你说我有事,明日不能请他喝酒了。”二姑娘笑着点了两点头。二和全副精神,这时都放在清唱社里的月容身上,对于二姑娘有什么表示,并没去注意。饭后,二和又到丁老太屋子去闲谈,二姑娘在留意与不留意之间,完全都听到了。自然,她也不在其间说什么话。

到了次日,二和换了一套新呢的学生服,拿了十元钞票揣在衣袋里,再罩上大衣,临走丢下了一句话,中饭不回来吃,晚饭用不着等,也许是不回来吃了。二姑娘一一答应了,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在家里吃过了午饭,就对丁老太说,要回去一趟。丁老太道:“家里有女佣人陪着,你放心回去罢。”二姑娘有了这句话,就回房去好好地修饰一番。当她临走的时候,又缓缓走到丁老太屋子里告辞。丁老太虽看不到她穿的什么衣服,但她走过之后,屋子里还留着一股很浓厚的香味。丁老太昂着头,出了一会神,一来她是新娘子,二来她是回娘家去,丁老太虽然有点不愉快,但是为省事起见,也就不作声了。

第三十七回 怀听歌事因惊艳变 蓄谋敬酒饵肯忍羞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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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二姑娘说是要回娘家去,谁也没有领会到有第二个娘家。当她坐的人力车停下来时,却是刘经理家大门口。她付了车钱,走进大门的时候,守门的老李,迎着请了个安,笑道:“你大喜了。”二姑娘站住,向他点了两点头,还没说话,那老李笑道:“太太出去瞧电影去了。”二姑娘道:“坐经理车子出去的?”老李道:“经理在家。”二姑娘在身上掏出一张五元钞票,放在窗户台上,用手拍了两拍,笑道:“给你买双鞋穿罢。”老李两屈腿请了个安道:“又要你花钱。”二姑娘只向他微笑,踏着高跟鞋,进到上房去了。

刘经理的家,是有东方之美的高等住宅,更配着西方式的卫生设备。单以刘经理私人办公室而论,外面是红漆柱的走廊,配着绿格窗户,院子里撑上绿柱的藤萝架。架上叶子,凋零得干净了,阳光穿着藤枝,筛了满地的花纹。二姑娘由旁边月亮门钻进来,但见三五个小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找寻食物,院子里不听到一点声息。二姑娘却故意把高跟鞋踏得突突作响,果然这响声有了反应,正面屋里的窗户帘,掀开一角,有张人脸在那里一闪。

二姑娘绕过了走廊,在正屋侧面的小门里进去。只一拉门,便有热气,向人身上扑将来,随着这热气,也就是一阵香气,因为这屋子里摆下了许多的鲜花盆景,都开得很繁盛。刘经理手指头里夹了半支吸过的雪茄,背了两手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二姑娘进来了,他还是来回的踱着,脸上带了一点笑意,站住向二姑娘望着。二姑娘笑道:“有钱的人家,到底是有钱的人家,这样的冷天屋子里又香又暖和。”刘经理将手向她周身上下都比着画了一下笑道:“瞧你穿得这样的美,淡绿色的绸袍子,外加着咖啡色的昵大衣,热闹中带着雅静……”二姑娘连连摇着手道:“得啦,得啦。趁你太太没在家,正正经经地谈两句话罢。”她说着,自在沙发椅子上坐下,背向后靠着,对刘经理道:“有好烟卷,赏我们一支抽抽。”刘经理正待伸手去按电铃,二姑娘便摇着头道:“别叫人来,在进门就花了五块。咱们就这样谈谈。”

刘经理便不按铃,在她对面坐着。二姑娘道:“你现在怕沾着我了,我身上也没长着刺,会扎了你?那样老远地坐着干什么。”刘经理笑道:“不是那样说,你以前是田二姑娘,现在是丁二奶奶,这其间当然有些不同。但愿你以后夫唱妇随,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二姑娘鼻子一耸道:“哼,一笔勾销那怎样能够?他对我的事情,十分不谅解。”刘经理道:“他不谅解到什么程度呢?”二姑娘道:“表面上他很平和的,只是冷言冷语的,说得很难受。”刘经理道:“这点醋意也是不免的,你好好对待他,慢慢的他也就忘记了。”二姑娘道:“他怎么能忘记?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瞎了眼不看见吗?”刘经理将雪茄放到嘴里,连吸了两口,喷出烟来,微笑着道:“你放心,他一天在公司里作事,他一天不敢追究这件事。凭他一个赶马车的人,白得一个美媳妇,又有一个每月四十块钱的位置,人财两得,还有什么不足的?”二姑娘道:“也不为着这公司里的一个位置吧,不然,过门第一天,我们就翻脸了。我心里明白,可是他既然是很勉强,不久总要出岔子的。昨晚上回来,我听到他和老太太说话,那个杨月容又出来了,现时在东安市场一家茶楼上清唱,他今天下午就要去捧她。”刘经理笑道:“这是你吃醋了,告诉我有什么用呢?”二姑娘道:“我真不吃醋呢!不是为着肚子里这个累赘,根本我就不嫁丁二和了。今天我到这里,托你一件事,办不办在你。”

刘经理笑道:“话还没有说,你就先给我一点颜色看,大概这事情是不大好办吧?”二姑娘道:“二和不是要听清唱去吗?当他在听的时候,希望你也去罢。”刘经理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以为我在那里,他就坐不住。”二姑娘道:“当然。我是这样想,只要你连去三天,他就会永远不去了。”刘经理道:“我就让他去听得了。在外面卖艺的女孩子,什么大人物没有见过,她决不会把丁二和这种人看在眼里的。”二姑娘道:“我没有把他们过去的事情告诉你吗?若不趁早去拦着他,那我敢说,不到一个月,姓丁的就会同我决裂。决裂,我不含糊,可是他说出来的理由,一定受不了。到了那个日子,也是你的累。”刘经理将雪茄衔在口里,深深地吸了两口,因道:“你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可是只能禁止二和不去捧场,他若是暗下里和姓杨的来往,有什么法子禁止他?”二姑娘道:“先拦着他不去捧角再说。暗下里来往我再在暗里头拦着他。”刘经理笑道:“只听到你们说杨月容左一段艳史,右一段艳史。到底是怎样一个美人儿,我倒要去瞧瞧。”二姑娘道:“今天二和准在那里,你就去罢。去了叫声倒好,我也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