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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40)

田大嫂道:“你也乐了?你瞧你刚才皱了两道眉头子,三千两黄金也买不到你一笑,以为你从今以后不乐了呢!老太,不是我事后说现在的话,以前我就瞧着月容那孩子不容易逗。你瞧,她也不用谁给她出主意,她就能在师傅面前变戏法跳了出来。现在一唱戏,那心更花了。”二和听了这种言语,又把脸色沉下来,只是抱了架在凳子上的腿,默默无声。田大嫂笑道:“我这样说着,老二必定不大爱听吧?”二和笑道:“这有什么爱不爱听?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就算我是什么人,她已经远走高飞了,我还讲着她干什么?”田大嫂道:“因为你已经有了笑容了,我才肯接着向下说。像你这么大岁数,本来也惦记成家。再说,你们老太太眼睛不方便,正也短不了一个人伺候,不过你所要的那种人,是吃苦耐劳,粗细活全能做的人。至于小花蝴蝶子似的人,好看不好吃,放在你们家里,恐怕也是关不住。依着我的意思,还是往小家的人家去找一个相当的人,只要姑娘皮肤白净,五官长得端正,那就行了。”二和笑道:“大嫂子这话劝得我很对,可是我这样的穷人,哪儿去找这样事事如人意的姑娘去?”大嫂笑道:“有呀,只要你乐意,这红媒我就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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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妙语解愁颜红绳暗引 伤心到艳迹破镜难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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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和微微的笑着,也没有答应她的话,自在衣袋里掏出一盒烟卷,取了一根,慢慢地抽着。田大嫂手上打着手套子,拾起眼皮子向二和很快的看了一眼,依然低了头作活。二和默然的坐了一会,看看天色已晚,就对门外的天色看了一看,笑道:“累了两三天,这才喘过一口气来,我该出去洗个澡了。”说着,站起来,牵牵自己的衣服,就走出院子去。也许是那样凑巧,他出来,刚好碰到二姑娘由外面进来,也许是二姑娘老早的就在这里,没有来得及闪开。所以二和出了跨院门的时候,她闪在旁边,低了头,让二和过去。二和出那跨院门的时候,是走得非常之快的,可是出院以后,不知何故,却站着顿了一顿。因之,二姑娘虽然是低了头站在一边的,她看见地上站的两条腿,也知道二和站在面前了,这样静站着,约摸五分钟。还是二姑娘低声先道:“二哥又出去啦?”二和笑道:“不发那傻劲了,我出去洗个浴。”二姑娘虽没说什么,却听她格格一笑呢。

二和虽然说是出去洗浴,但是走出大门以后,他的意思就变了,他脚不停步地就上戏馆子里走去。月容搭的那个戏班子,今天换了地方,换在东城的吉兆戏团演出,这戏馆子的后台,另有一个门在小巷子里出入,无需走出大门。二和一直地走到这后门外,就来回的徘徊着。在一处车夫围着一个卖烧饼的小贩,和一个卖热茶的孩子的地方,那里立了一根电线杆,上面一盏街灯,正散着光线,罩着那些人头上。二和远远看去,见其中有两个车夫,正是拉女戏子的,于是缓缓的移步向前,在身上掏了几个铜子,向小贩手上买了一套油条烧饼,捏在手上,靠了电线杆咀嚼着,自言自语地道:“真倒霉,等人等不着,晚饭也耽误了。这年头儿交朋友,教人说什么是好。”他这两句话刚说完,那墙旁包车的踏板上,坐着一个黄脸尖下巴的车夫,两手捧了一饭碗热茶,嗄嗄地一声,又嘎地一声喝着,这就插嘴道:“喂,你说找谁呢?你跟我们打听打听就行。”二和笑道:“哥们劳驾,我给您打听打听,那个给杨老板拉车的老王,今天怎么还没来?”那车夫道:“你打听的是他呀!他早不干了。你找他干什么?”二和道:“我请了一支会,他是一角,会钱他早已得过去了,现在该是他拿钱出来,头一遭,他就给我躲了个将军不见面。当年他请过两支会,都有我,我有始有终,把会给他贴满了。现在到了我请会,他就不理这本账。这年头儿交朋友,真是太难一点。”另外的一辆车上,坐着一位车夫,笑道:“王小金子,那家伙就不是个东西,你怎么给他会合得起伙来?你要是和他讨钱,现在倒正是时候,这回杨月容跟姓宋的那小子跑了,只有他知道,这小子很弄了几文。”

二和听了这话,心里头不由得扑通扑通跳了几下,但是他依然极力镇定着,笑道:“你这位大哥怎么知道杨月容跟姓宋的跑了?”那车夫道:“我也是拉这班子里的一个角儿。班子里的这几个有名的人儿,她们的事情,还瞒得了我们吗?我们老在这戏馆子门口坐着的,她飞不过我们眼睛。王小金子拉月容上四合公寓去的时候,哪一趟我们也知道。”二和道:“四合公寓?那是大公寓呀。”那车夫道:“姓宋的那小子,很有钱。他爸爸在本城同天津,并有古董店,专门做外国人生意,一挣好几万,他要住什么阔公寓住不起?要不,他就能天天来捧角吗?”二和道:“老王天天还到四合公寓里去吗?”车夫道:“月容跑了,他搂了一笔钱,好几天没见面了。以后,也许不拉车了。”二和道:“既是那么着,我赶快找他要钱去罢。”自己一面说着,一面向前走了去。一个在车站上赶马车的人,对于公寓旅馆,当然是很熟的。因之二和知道了姓宋的在四合公寓,用不着再去找地点,径直的就奔了去。

直跑到那公寓门口,心里这才忽然省悟:自己凭了什么资格可以到这里来找姓宋?若说是找月容,她是不是明明地藏在公寓里,还不得知。就算她真的藏在这里,她一不是我姊妹,二不是我女人,她爱跟谁在一处,自己也是无法去管她。心越想得明白,胆子也就越小,慢慢地走着,慢慢儿地把脚步迟钝着,最后完全站住了。

那公寓里出来一个茶房,却向他脸上望着,因道:“我认得你,你是赶马车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二和自己觉得心里哄哄乱跳,跳得周身的肌肉,都要随着抖颤起来,但是他极力的忍耐着,向茶房笑道:“我是作什么的,就干什么来了。这里有位宋先生听说要车办喜事。”茶房笑道:“你消息真灵通,可是你也灵通过分一点。人家已经回天津了。”二和道:“新娘子也去了吗?”茶房笑道:“别瞎扯了!什么新娘子,她是个唱戏的,人家带着玩玩的。”二和道:“他们真走了吗?”说着这话时,那脸上的热血,涨到耳朵根上去,觉得自己的面皮,全绷得紧紧的。茶房道:“你多做一笔生意,也不碍着我什么事,我干吗冤你?”二和道:“他前天还借了我~个藤筐子装水果回来呢,他住的那屋子,已经有人住着吗?”茶房笑道:“还空着的。怎么样,你想进去住吗?”二和笑道:“老哥,开什么玩笑!我想进去瞧瞧我那藤筐子还在里头没有,你们留着也没用。”说着,向茶房一抱拳头,只嚷劳驾。茶房笑道:“本来没有这么大工夫,既是这样说了,我就陪你去找一趟来罢。”说着,他在前面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