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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因缘(41)

汽车走得很快,十分钟的时间,凤喜已经到了家门口。刘将军拧着了电灯,小汽车夫便跳下车来开了车门。凤喜下了车,刘将军连道:"再见再见!"凤喜也没有作声,自去拍门。门铃只一响,沈大娘一迭连声答应着出来开了门。一面问道:"就是前面那汽车送你回来的吗?我是叫你去了早点回,还是等戏完了才回来吗?一点多钟了,这真把我等个够。"凤喜低了头,悄然无语的走回房去。沈大娘见她如此,也就连忙跟进房来。见她脸上红红的,额前垂发,却蓬松了一点。轻轻问道:"孩子,怎么了?"凤喜强笑道:"不怎么样呀?干嘛问这句话?"

沈大娘道:"也许受了热吧?瞧你这不自在的样子。"凤喜道:"可不是!"沈大娘觉着尚太太请听戏,也不至于有什么岔事,也就不问了。

这里凤喜慢慢的换着衣履,却在衣袋里又掏出一卷钞票来,点了一点,乃是十元一张的三十张。心想:这钱要不要告诉母亲呢?当他在汽车上,捉着我的手,把钞票塞我手里时候,说"这三百块钱,拿去还尚太太的赌本吧",我不该收他的就好了,因之让他小看了我。就说"沈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历史吗?你和从前的尚太太干一样的事情哩"。--他能说出这话来,所以他就毫无忌惮了。想到这里,呆呆的坐在小铁床上,左手捏着那一卷钞票,右手却伸了食指中指两个指头,去抚摩自己的嘴唇。想到这里,起身掩了房门又坐下,心想他说明天还要送一串珠圈给我,若是照雅琴的话,要值一千多块钱。一个新见面的人,送我这重的礼,那算什么意思呢?据他再三的说,他的太太是去世了的,那末,他对于我……想到这里,不由得沉沉地想。

凤喜一手扶了脸,正偏过头去,只见壁上挂着的家树半身像,微笑的向着自己。也不知什么缘故,忽然打了一个寒噤,接上就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看了。于是连忙将枕头挪开,把那一卷钞票,塞在被褥底下。就只这一掀,却看见那里有家树寄来的几封信,将信封拿在手上,一封一封的将信纸抽出来看了一看。信上所说的,如"自别后,看见十六七岁的女郎就会想到你";"我们的事情,慢慢的对母亲说,大概可望成功。我向来不骗母亲,为了你撒谎不少,我说你是个穷学生呢,母亲倒很赞成这种人。以后回北京我们就可以公开的一路走了";"母亲完全好了,我恨不得飞回北京来。因为我们的前途,将来是越走越光明的。我要赶回来过过这光明的爱情日子";"我们的爱情决不是建筑在金钱上,我也决不敢把这几个臭钱来侮辱你。但是我愿帮助你能够自立,不至于像以前去受金钱的压迫"。这些话,在别人看了,或者觉得很平常,凤喜看了,便觉得句句话都打入自己的心坎里。看完信之后,不觉得又抬头看了一看家树的像,觉得他在镇静之中,还含着一种安慰人的微笑。他说决不敢拿金钱来侮辱我。但是愿帮助我自立,不受金钱的压迫,这是事实。要不然他何必费那些事送我进职业学校呢?在先农坛唱大鼓书的时候,他走来就给一块钱,那天他决没有想到和我认识的,不过是帮我罢了。不是我们找他,今天当然还是在钟楼底下卖唱。现在用他的钱,培植自己成了一个小姐,马上就要背着他做对不住他的事,那末,良心上说得过去吗?那刘将军那一大把年纪,又是一个粗鲁的样子,哪有姓樊的那样温存!姓刘的虽然能花钱,我不用他的钱,也没有关系。姓樊的钱,虽然花得不像他那样慷慨,然而当日要没有他的钱,就成了叫化子了。想着又看看家树的像,心里更觉不安。有了,我今天以后,不和雅琴来往也就是了。于是脱了衣服,灭了电灯,且自睡觉。

凤喜一挨着枕头,却想到枕头下的那一笔款子。更又想到刘将军许的那一串珠子,想到雅琴穿的那身衣服,想到尚师长家里那种繁华,设若自己做了一个将军的太太,那种舒服,恐怕还在雅琴之上。刘将军有些行动,虽然过粗一点,那正是为了爱我。哪个男子又不是如此的呢?我若是和他开口,要个一万八千,决计不成问题,他是照办的。我今年十七岁,跟他十年也不算老。十年之内,我能够弄他多少钱!我一辈子都是财神了。想到这里,洋楼,汽车,珠宝,如花似锦的陈设,成群结队的佣人,都一幕一幕在眼面前过去。这些东西,并不是幻影,只要对刘将军说一声"我愿嫁你",一齐都来了。生在世上,这些适意的事情,多少人希望不到,为什么自己随便可以取得,倒不要呢?虽然是用了姓樊的这些钱,然而以自己待姓樊的而论,未尝对他不住。退一步说的话,就算白用了他几个钱,我发了财,本息一并归还,也就对得住他了。这样掉背一想,觉得情理两合。于是汽车,洋房,珠宝,又一样一样的在眼前现了出来。凤喜只觉富贵逼人来,也不知道如何措置才好。仿佛自己已是贵夫人,就正忙着料理这些珠宝财产,却忘了在床上睡觉。

正是这样神魂颠倒的时候,忽有一种声音,破空而来,将她的迷梦惊醒,好像家树就在面前微笑似的。要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声音,下回交代。

第一卷 第一十二章

?第十二回 比翼羡莺俦还珠却惠 舍身探虎穴鸣鼓怀威

却说凤喜睡在床上,想了一宿的心事,忽然"当当当"一阵声音,由半空传了过来,倒猛然一惊。原来离此不远,有一幢佛寺,每到天亮的时候,都要打上一遍早钟,凤喜听到这种

钟声,这才觉得颠倒了一夜。心想:我起初认识樊大爷的时候,心里并没有这样乱过,今天我这是为着什么?这刘将军不过是多给我几个钱,对于情义两个字,哪里有樊大爷那样体贴!樊大爷当日认得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那个时候没有饭吃,就一家都去巴结人家。而今还吃着人家的饭,看着别人比他阔,就不要他,良心太讲不过去了。这时窗纸上慢慢的现出了白色,屋子里慢慢的光亮。睁眼一看,便见墙上所挂着家树的像,正向人微笑。凤喜突然自说了一句道:"这是我不对。"沈大娘正也醒了,便在那边屋子问道:"孩子!你嚷什么?说梦话吗?"凤喜因母亲在问,索性不作声,当是说了梦话,这才息了一切的思虑。睡到正午十二点钟以后,方才醒过来。

凤喜起床后,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似乎今日的精神,不如往日那样自然。沈大娘见她无论坐在哪里,都是低了头,将两只手去搓手绢,手绢不在手边,就去卷着衣裳角,因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别是昨夜回来着了凉吧?本来也就回来得太晚一点啦。"凤喜对于此话也不承认,也不否认,总是默然的坐着。一人坐在屋子里,正想到床头被褥下,将家树寄来的信,又看上一遍,一掀被褥,就把刘将军给的那卷钞票看到了,便想起这钱放在被褥下,究是不稳当。就拿着点了一点数目,打开自己装零碎什物的小皮箱,将钞票收进去。正关上箱子时,只听得沈三玄由外面一路嚷到北屋子里来。说是刘将军派人送东西来了。凤喜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手扶了小箱子盖,只是呆呆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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