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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之恋(4)

闻见生人气,就痰迷心窍,发了疯了?”

金枝金蝉被她骂得摸不著头脑,三奶奶做好做歹稳住了她们的娘,又告诉她们

道∶“我们先去看电影的。”金枝诧异道∶“看电影?”三奶奶道∶“可不是透著

奇怪,专为看人去的,倒去坐在黑影子里,什么也瞧不见,后来徐太太告诉我说都

是那范先生的主张,他在那里掏坏呢。他要把人家搁在那里搁个两三个钟头,脸上

出了油,胭脂花粉褪了色,他可以看得亲切些。那是徐太太的猜想。据我看来,那

姓范的始终就没有诚意。他要看电影,就为著懒得跟我们应酬。看完了戏,他不是

就想溜么?”四奶奶忍不住插嘴道∶“哪儿的话,今儿的事,一上来挺好的,要不

是我们自己窝儿里的人在里头捣乱,准有个七八成!”金枝金蝉齐声道∶“三妈,

后来呢?后来呢?”

三奶奶道∶“后来徐太太拉住了他,要大家一块儿去吃饭。他就说兵请客。”

四奶奶拍手道∶“吃饭就吃饭,明知道我们七小姐不会跳舞,上跳舞场去干坐著,

算什么?不是我说,这就要怪三哥了,他也是外面跑跑的人,听见姓范的吩咐汽车

夫上舞场去,也不拦一声!”三奶奶忙道∶“上海这么多的饭店,他怎么知道哪一

个饭店有跳舞,哪一个饭店没有跳舞?他可比不得四爷是个闲人哪,他没那么多的

工夫去调查这个!”

金枝金蝉还要打听此后的发展,三奶奶给四奶奶几次一打岔,兴致索然。只道

∶“后来就吃饭,吃了饭,就回来了。”

金蝉道∶“那范柳原是怎样的一个人?”三奶奶道∶“我哪儿知道?统共没听

见他说过三句话。”又寻思了一会,道∶“跳舞跳得不错罢!”金枝咦了一声道∶

“他跟谁跳来著?”四奶奶抢先答道∶“还有谁,还不是你那六姑!我们诗礼人家

,不准学跳舞的,就只她结婚之后跟她那不成材的姑爷学会了这一手!好不害臊,

人家问你,说不会跳不就结了?不会也不是丢脸的事。像你三妈,像我,都是大户

人家的小姐,活过这半辈子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我们就不会跳!”三奶奶叹了口

气道∶“跳了一次,还说是敷衍人家的面子,还跳第二次,第三次!”金枝金蝉听

到这里,不禁张口结舌。四奶奶又向那边喃喃骂道∶“猪油蒙了心!你若是以为你

破坏了你妹子的事,你就有指望了,我叫你早早地歇了这个念头!人家连多少小姐

都看不上眼呢,他会要你这败柳残花?”

流苏和宝络住著一间屋子,宝络已经上床睡了,流苏蹲在地下摸著黑点蚊烟香

,阳台上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这一次却非常的镇静,擦亮了洋火,眼看著它

烧过去,火红的小小三角旗,在它自己的风中摇摆著,移,移到她手指边,她噗的

一声吹灭了它,只剩下一截红艳的小旗杆,旗杆也枯萎了,垂下灰白蜷曲的鬼影子

。她把烧焦的火柴丢在烟盘子里。今天的事,她不是有意的,但是无论如何,她给

了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他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么?早哩!她微笑著。宝络心

里一定也在骂她,骂得比四奶奶的话还要难听。可是她知道宝络恨虽恨她,同时也

对她刮目相看,肃然起敬。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著异性的爱,也就得不著同性

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

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

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

她自己了。床架子上挂著她脱下来的月白蝉翼纱旗袍。她一歪身坐在地上,搂住了

长袍的膝部,郑重地把脸偎在上面。蚊香的绿烟一蓬一蓬浮上来,直熏到她脑子里

去。她的眼睛里,眼泪闪著光。

隔了几天,徐太太又来到白公馆。四奶奶早就预言过∶“我们六姑奶奶这样的

胡闹,眼见得七丫头的事是吹了。徐太太岂有不恼的?徐太太怪了六姑奶奶,还肯

替她介绍人么?这就叫偷鸡不著蚀把米。”徐太太果然不像先前那么一盆火似的了

,远兜运转先解释她这两天为什么没上门。家里老爷有要事上香港去接洽,如果一

切顺利,就打算在香港租下房子,住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她这两天忙著打点行李,

预备陪他一同去。至于宝络的那件事,姓范的已经不在上海了,暂时只得搁一搁,

流苏的可能的对象姓姜的,徐太太打听了出来,原来他在外面有了人,若要拆开,

还有点麻烦。据徐太太看来,这种人不甚可靠,还是算了罢。三奶奶四奶奶听了这

话,彼此使了个眼色,撇著嘴笑了一笑。

徐太太接下去攒眉说道∶“我们的那一位,在香港倒有不少的朋友,就可惜远

水救不著近火……六小姐若是能够到那边去走一趟,倒许有很多的机会。这两年,

上海人在香港的,真可以说是人才济济。上海人自然是喜欢上海人,所以同乡的小

姐们在那边听说是很受人欢迎。六小姐去了,还愁没有相当的人?真可以抓起一把

来拣拣!”众人觉得徐太太真是善于辞令。前两天轰轰烈烈闹著做媒,忽然烟消火

灭了,自己不得下场,便故作遁辞,说两句风凉话。白老太太便叹了口气道∶“到

香港去一趟,谈何容易!单讲━━”不料徐太太很爽快的一口剪断了她的话道∶“

六小姐若是愿意去,我请她。我答应帮她的忙,就得帮到底。”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连流苏都怔住了。她估计著徐太太当初自告奋勇替她做媒,想必倒是一时仗义,

真心同情矣的境遇。为了她跑跑腿寻寻门路,治一桌酒席请请那姓姜的,这点交情

是有的。但是出盘缠带她到香港去,那可是所费不赀。为什么徐太太平空的要在她

身上花这些钱?世上的好人虽多,可没有多少傻子愿意在银钱上做好人。徐太太一

定是有背景的。难不成是那范柳原的诡计?徐太太曾经说过她丈夫与范柳原在营业

上有密切接触,夫妇两个大约是很热心地捧著范柳原。牺牲一个不相干的孤苦的亲

戚来巴结他,也是可能的事。流苏在这里胡思乱想著,白老太太便道∶“那可不成

呀,总不能让您━━”徐太太打了个哈哈道∶“没关系,这点小东,我还做得起!

再说,我还指望著六小姐帮我的忙呢。我拖著两个孩子,血压又高,累不得,路上

有了她,凡事也有个照应。我是不拿她当外人的,以后还要她多多的费神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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