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道:“周老先生士章,设馆尼山,我想拜周老先生门下。我兄前往,又是投哪位名师呢?”
祝英台道:“正和仁兄一样。现在名师难得,这位周老先生门下,听说有不远千里而来的学生呢。”
梁山伯道:“正是如此。”
正说到这里,只见黑云遮盖的地方,两道电光由云里钻出。仔细看,电光由头到尾,好像一个人字形,尤其人字形的接栒所在,电光极为强烈。有一道白光,由人字形发出,照得四周山川,全体变白,好在电光所射的时间尚短,一闪就过去。但电光虽过,雷声便来。只听见霹雳一声,哗啦啦直响。这样雷电交作,有十余次,那大雨便来。看那雨的来势,有如密挂珍珠帘子一般,由近而远,那些田园屋合,有些模糊,越远模糊越厉害,顶远的地方,模糊一片,田园屋舍都看不见。银心四九被大雨所赶走,一齐站在亭子角上。
梁山伯道:“四九,大雨你怕么?”
四九道:“大雨我倒是不怕。只是刚才一阵大雷,就像打在亭子外一般,好像有些……”
梁山伯道:“有些害怕。这是人情所不能免的。雷声猛烈,尽管与我无关,孔子圣人,也道个疾雷必变色。”
祝英台道:“仁兄这话,倒讲的是。现在大雨滂沱,一步难行,不免在此多盘桓些时候。请问仁兄,杭州地方,有亲戚没有?”
梁山伯道:“倒未曾有,不知仁兄哩?”
祝英台将手拍着大腿道:“小弟也未曾有呀。”
梁山伯道:“如此说来,倒是情形未免相同。请问兄台。家中昆仲几位呢?”
祝英台道:“家中就剩兄弟一人,所谓独生孤儿啊?”
梁山伯叹口气道:“如此说来,与小弟又已相同,小弟也是孤儿独生,这真是巧极了。苍天下这大雨,与你我两人赶着草亭相会,这真是有缘了。”
祝英台道:“是,正是巧合。”
梁山伯偏头对亭子外看看,雨势略微小一点,便道:“现在雨势稍住,等弟来看一下,下午还可赶路吧?”
说着,站起身来,慢步来到亭子边上。这时,那两匹马被雨势淋漓,站立不住,都已站到亭子边下。天上的雨,恰被屋檐遮住。
梁山伯笑说:“你看,马被雨势所赶,自自然然相聚无雨的所在,可见万物都有个缘字在暗中牵动。”
祝英台听了,只是默然,将两只袖子,按住大腿。
梁山伯道:“呵!雨势更小了。你看,西北已经天开,云势渐渐的向东南移动,今天下午,天气晴明,你我还可以赶路。”
说着,将手抬起,向云开的地方一指。祝英台也为他手指所引,便起身过来相看。果然雨势大停,云势开朗。青天丽日,慢慢现了出来。那屋舍清楚透露,屋外的大小树枝,被雨洗刷过,全是碧绿。过去约半里路,有一弯白色粉墙,围了一丛竹子,七八株柳树,白色和绿色相映,格外好看。最妙的还有两株粉红花,全有绿叶子配着。那人家墙外有一道浅浅的细流清溪,看去也不过三尺,正向麦垄中流去。那两株粉红花儿,正向溪头开着,向亭子里微笑。
祝英台道:“好景致。这一番大雨,正向绿的红的,添了许多鲜艳之色。”
银心四九也都被两位相公引动,一齐向外站立。
四九道:“是真的,经过这一番大雨,景致都非常的好,可惜怎样好法,我又说不出来。相公,你何不作首诗,以表示我们在杭州所遇景致。从前在路上,一路啾啾咕咕你都说是吟诗,我一句也不懂。现在好了,在这里遇到了祝相公,我敢说你作一首,祝相公还要和一首呢。”
梁山伯笑道:“看你不出,还晓得吟诗,人家祝相公大才,我吟出诗来,惹人见笑。”
祝英台道:“我兄说哪里话来,小弟正要请教呢。我兄何不吟诗一首,以开茅塞。”
梁山伯道:“吟诗不必,我们谈谈诗吧。我兄以为曹子建之作品如何?”他说着话,仍旧走回来,依旧和祝英台坐在石墩上。
祝英台道:“好的,愿就教。小弟在家常读曹子建之诗,觉得他怕曹丕害他,所以伤感的多。”
梁山伯后两手一拍道:“此言正合我意。但子建之诗,真不错呀。你看,这里不是‘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注: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说远望千里路那样宽宏,日里黄昏的时候都看得见平原)吗?”
祝英台道:“是。他还有的《浮萍篇》,开头就说,‘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注:这一首诗起首四句,大意说,浮萍托迹清水里面,风吹着东西不停的流。人是把头发结束起来辞了父亲,去与正人君子成为朋友。曹子建名植,曹操第三个儿子,是那个时候才子。哥哥曹丕,常要害死他)这正是说到小弟一样。所以在草亭遇到仁兄正是合拍,以后还望多多赐教呢!”
梁山伯一听祝英台所说,正是读书有得,便道:“既是同窗,切磋之处,彼此共之。你所说的‘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小弟也是一样呀。”于是两个人哈哈大笑。
祝英台道:“现在我们去读书,可以说便当得很。可有一件事,极为不平。”
梁山伯道:“何事不平?”
祝英台道:“你想呀!现在周老先生设馆授徒,可不收女生。便是寻遍国内,也没个女先生授徒,这让国内许多识字的女子,都半途而废,你想,这不是极为不平吗?”
梁山伯点头道:“我兄说得极是。不过这个不平,不是一朝一夕之故呀!”
祝英台道:“我想东汉女先生授徒,还是有的。例如班昭 (注:班昭,字惠姬,为班固的妹。固作《汉书》,其《八表》和《天文志》,未成而死。昭继续成之)是个文学大家,续成汉史,这岂是平常先生所能教的?还有一个蔡邕(注:蔡邕,字伯喈,是东汉时人,博学多能,官拜郎中,后得罪宦官,流朔方,赦还。董卓专权,强要他出来,封高阳侯。后董卓被诛,蔡坐党卓,死牢中。文姬是他女儿,名琰。为匈奴擒去,后曹操赎回)之妇叫文姬,流落匈奴,是曹操把金子赎了回来的。她也极有文学,又解音律,似乎也非平常人所能教的,可惜史书,总没有提过是谁教的。
梁山伯笑道:“吾兄说来,道理很充足,将来吾兄娶位才学嫂嫂,可以设馆授女徒了。”于是就吟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道:“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注:诗的大意说,河边上的草是青青的,千万里的远路真是相思不尽,远路是想不到,只有两三天晚上梦寤中可梦见吧!)
祝英台笑道:“我兄对蔡中郎的诗,也熟得很啦。”
梁山伯道:“都是我兄勾引起来的呀!”
说时,大雨已经过去了。只见六七株柳树,排成一道绿雾,笼罩了草亭。行人的衣服,都变成了绿色的。柳树圈以外,太阳又已出来了,阳光照得行人路上,都变成白色。而且这白色条纹,直钻进麦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