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远道:“好!让你前去。但有三件大事,儿当依从。”
祝英台道:“这也有三件大事。”
祝公远道:“有。一不许你在家披麻戴孝。二须多带人去。三是早去早回。”
祝英台道:“这样三件事,儿件件依从。儿要带银心跟我去。至于你派谁跟我去,那都随便。”
滕氏道:“好吧。你回房去换衣服。银心,你跟小姐去,一路之上,你须仔细一点。”银心答应是。
祝英台这才放下剪刀,回房而去。四九等在会心楼下面,已得了消息,祝英台已得了爹妈许可,准她前去,于是听祝府招待,在祝家吃过早饭。这时,收拾的人也收拾停当。祝英台换了蓝绸衣服,未滚花边。头上未系红绿丝线,脸上未扑脂粉,自到大门外来上车。银心在后紧紧跟着,手上随带了一个包袱。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赶车的,一个是王顺。王顺也牵着马,骑了马走,好减轻车子上的重量。祝英台银心上了牛车,四九牵过马,说声劳驾,上马先行。王顺和牛车紧紧随着。一路之上,少有耽搁,在初更的时候,已经到了梁家门首。祝英台打开包袱,换了白绫衣裙,头上圆髻,也压了一仔麻。车子停住,银心先下车。再来接姑娘。祝英台一身缟素,缓缓下来。
这时,四九早已来家报信,邻居听得这个消息,大门外早围站一个圈子。及祝英台下车,原来是一位极美丽的姑娘。这远的路程,跑来吊奠,已是难得。而且是披麻戴孝,犹如一个寡妇,更为大家料不到的事,都暗下赞叹。
那梁家得了四九的信,梁秋圃高氏亲自迎接到大门口。四九走到祝英台身边,轻轻的道:“祝二相公,那大门口迎接二相公的,就是老相公和安人。”
祝英台顺了四九的指示看去,只是秋圃穿件旧蓝衫,苍白的胡子,面孔倒好像梁山伯,高氏身穿件皂色夹衫,脸上虽没掉眼泪,可是泪的痕迹,满脸都是。大概今天是最难过的一天了,虽然难过,二位老人家迎接佳宾,还不失蔼然可亲的样子。
梁秋圃道:“还要姑娘亲跑百多里路,真是难得!”
祝英台看到两位老人家,跑上前抓住高氏的手道:“这不算什么,老伯、伯母,还要二位来接我呀!”
梁秋圃道:“这是应当的呀!”
高氏道:“还要姑娘戴这重孝,山伯冥中有知,何以敢当呀!这里不是讲话之所,请到里面去说话。”
于是携着祝英台的手,望堂屋里引,秋圃、银心都在后面跟着。
到了堂屋里,她就把高氏的手摆脱,对二老道:“这是二老养身之所,英台今日冒昧前来,应当拜见。二位老人家请至上面,容英台行礼。”
梁秋圃连说不敢当。四九由人缝里拿着拜席,就祝英台面前摆下。大家看热闹的,大声喊道:“应当应当。人家不嫌百多里路跑来,多么诚心呢?”说着,就有动手的,把梁家二老扶着在拜席大手站定。
祝英台从从容容的,对着上首拜了四拜。起来之后,就叫银心也拜了四拜。这就对二老道:“梁山伯兄过去一天多!现在还没有收殓吗?”
梁秋圃道:“衣衾棺椁都已预备,专等姑娘前来见他一面,然后收殓。”
祝英台道:“你老人家叫一声侄女吧,千万别叫姑娘,那倒生疏了。现在我要去看山伯,哪位引我一引。”
梁秋圃道:“好,贤侄女随我来。”
于是他在前引路,到了卧室里,只见屋子内外,桌上地下,点上许多支白烛。梁山伯已经睡在地上,身上只穿一件蓝色单衫,四周用芭蕉叶子,围了他的身体。他的头用芭蕉叶子作枕头给他枕了,他戴儒巾,尚端端正正。面向上看着,微微睁了两眼,还像活人一样。两手一垂,手里还握着两只玉蝴蝶。
祝英台道:“梁兄,妹来祭奠,你可知道呀!”
当时泪如泉涌一般,也不用拜席,就跪了下去,拜了四拜。站起身来,让银心也拜了。
这时,高氏也进来了,垂泪道:“我儿,你那有情有义的祝贤妹,来看你呀。”这一声叫唤着,满屋子人都嚎啕大哭。
祝英台道:“梁兄为何两眼睁着?”
梁秋圃道:“正是为了这事发愁。我想,他一定等贤侄女亲自前来,相见一面。”
祝英台道:“梁兄啊! 梁兄啊!”有只拜席放在山伯身边,祝英台就跪着坐在上面,哭道:“我只道草亭订交,三年同窗,这是人间的佳偶。谁知道姻缘簿上,缺少我们的姓名。我只说,有朝一日,前面鼓乐,后面花车,欢欢喜喜来到你家。谁知缟衣披麻,一夜百里奔波,奔到你家前来祭奠呀!梁兄,你为何双眼不闭,莫非是堂上二老年迈,你丢不下吗?”说着,将手轻轻抚摩他的眼皮。哭道:“那不要紧,兄家还有许多子侄,他们可以照顾的。”说到这里,双目微睁如旧。祝英台道:“莫非是舍不得尼山师长同学吗?莫非是无人披麻戴孝吗?莫非是舍不得满腹的文章锦绣吗?呵呀!梁兄啊!莫非是舍不得小妹祝英台吗?”祝英台一面哭,手一面摸,说到舍不得小妹祝英台,那双眼微微要合。祝英台猜中梁山伯的心事,越发心里难受,眼泪跟着往下滚。哭道:“梁兄舍不得小妹,小妹又哪里舍得梁兄。你把胡桥镇托二老买好了坟地,将坟碑立起来。碑紧对着人行大道,大水江边,有朝一日小妹会来的呀。姻缘簿上虽没有我们的名字,然千古不朽的英名,我们誓死力争,一定是我们的呀!现在我可以明告梁兄,我决不是马家人,也不上马家去,我梁兄英魂不远,我这几句话,鬼神可鉴,梁兄听之。”说到这里,轻轻抚摸两下,梁山伯两眼合拢。大家看来,真是英魂不远,都嗟叹不止。
祝英台站起来,向高氏道:“现在梁兄双目闭了,伯母尚有何吩咐?”
高氏牵着衣襟道:“贤侄女一跑一百多里,实在太累了。等我引你去歇一歇。”
祝英台道:“现在不累。眼看梁兄手上还提着侄女送给他的玉蝴蝶,要歇也歇不安稳啦。”于是又哭起来。
梁秋圃一摆手道:“虽然歇不安稳,贤侄女歇一会,总可以歇过这口气来。现在赶快给山伯换衣服,天亮入棺,贤侄女看到了入棺,然后可以回府。”
祝英台看到老人说得尚入情理,便同高氏前去。回头见银心一边站着,四九却站在门外。便道:“四九,现在到了你府上,你可以引银心四周看看。”
四九道:“好的。我们这里虽没有祝府上排场,但梁家却还很自在呢。”
银心因这是小姐说的话,只好跟四九前去。四九引导她前后门望望,邻居房屋看看,因道:“可惜相公死了,要不死。却是好过的。”
银心生怕把话说近了自己,便道:“胡桥镇这件事怎么样,没有什么难办吗?”
四九道:“那事轻而易举,那镇上很多我们的亲戚,说一句话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