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走上草亭来道:“梁兄,是妹见兄想妹想得可怜,因此不问家庭怎么管得严厉,打破了樊笼,冲了出来。”
梁山伯道:“那正是难得,如今到哪里安身?”
祝英台道:“现在是离家越远越好,海滨山麓,哪里都可以去。”
梁山伯哈哈大笑道:“这太好了。贤妹,你看这是什么地方?”
祝英台道:“那怎么不认得,正是当年订交之处。”
梁山伯道:“只是多了这丛花。”
祝英台道:“这是我亲手栽的呀!等我去摘两朵来戴。”说着就跨了大步,由亭子石阶上下亭子,一步不留神,那只移上前的脚踏了空,身子着虚,就斜倒下去。
梁山伯道声不好,跑了过来,弯腰牵了她的手,使劲望上托。
高氏就叫道:“山伯山伯,不要拖住自己的手呀。”
梁山伯睁开眼来,原来是一场梦。看着自己右手还用尽气力,使劲拖住自己的左手呢。
高氏坐在床沿,睁眼望着,口里还喊着道:“为什么要拖住自己的左手呀。”说着,用两手来将梁山伯右手拖开。
梁山伯醒过来了,便道:“不要紧的,我在作梦。”
高氏道:“作什么梦呢?”
梁山伯也不用瞒,就把梦中所见,略微告诉高氏。
高氏道:“梦由心造,不要放在心里。”
一句话刚完。忽然四九叫进来道:“祝家来人了。”
梁山伯道:“你听,祝家人来了。是什么人来了。赶快去看一看。”说着,就把躺在床上身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高氏也知道山伯性情,说看一看,一定得去看上一看,于是起身向堂屋里走去。只见四九引着一个汉子挑了一挑东西,放在堂屋中心,梁秋圃也早被四九叫了出来,四九在一边介绍着道:“这是老相公,这是王顺大哥。”
王顺施了礼,然后道:“我家小姐听到梁相公病了,打发王顺前来看看,王顺还有点力气,就和安人商量着,把家里现在的东西,挑上一挑,请相公笑纳。”
梁秋圃道:“哦!还是安人同意的,这越发不敢当了。”
高氏出来了,四九又介绍一番。高氏看那挑子,包括樱桃,枇杷,梨,腊肉,熏鸡,还有纸包七八包,便哎哟一声道:“这都是给病人吃的吗?实在多谢。”
王顺道:“这不过是一点意思,梁相公现在哪里,小姐叮嘱我瞧瞧。”
高氏道:“他还要瞧瞧你呢,我引你去。”说着,引王顺进了梁山伯卧房。
梁山伯坐在床上,首先看见了他,便道:“哦!是王顺。”
王顺施过礼,见梁山伯瘦得颧骨高起,嘴唇干燥,脸色病容很重。因道:“小姐请你多方保重,带了一点东西,请相公病里吃呢。”
四九便将一挑东西挑进病房,让山伯过目。
梁山伯道:“多谢小姐,还有什么话吗?”
王顺道:“这些东西,都是老安人过目的,小姐点交东西,安人在旁,只得说请相公保重而已。是王顺将要走的时候,银心私下交了一块红罗手绢给我,说我小姐送给相公的。这手绢呈上相公,相公自然明白。”说完,在身上取出红罗手绢,双手交给梁山伯。
梁山伯接了手绢,见上新旧斑痕,清清楚楚。便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的病,恐怕不会好的。我本来想修书一封,交你带了回去,但我今天不能写信了,只觉四肢无力,请你告诉小姐,彼此心照吧。”
王顺看那样子,梁山伯实在不行,便在床前,安慰一番,然后出去。那挑子依然由四九挑出卧房。
梁山伯坐在床上,拿了那块红罗手绢,只是翻来复去,默然不语。王顺吃过了午饭,进来告辞,梁山伯点点头。王顺看这样子,病体是恐怕没有指望,对床上施一礼,告辞而去。
到了晚上,梁山伯喝了点稀粥,略微有点精神,正好二老都在床前坐着,就对二老道:“儿的病已经是十分不行了。这对二位老人家不孝之罪,那是无可补偿的,这只有请二位老人家原谅。我死后,请在胡桥镇上,面对甬江建立坟地。坟地以外,请写两块碑,一写梁山伯之墓,一写祝英台之墓。等着不久的时候,儿的话是会灵验的。关于儿的东西,只有一样,须为殉葬,就是祝英台送我的两只玉蝴蝶,这两只玉蝴蝶,现时在我身上。”
梁秋圃道:“我儿真是不幸,白发人断送黑发人,是人生最可怜的事,哎!我儿说的话,自然办到。惟写两块碑的事,恐怕不能照办吧?因祝英台系祝家姑娘,而且活跳新鲜的人,这碑立起来怕人家不愿意啊。”
梁山伯道:“那也不妨,尽管写起来。到立梁山伯的墓碑的时侯,祝英台的墓碑,暂时埋在土内也可以。”
梁秋圃道:“埋在土内,又有何用呢?”
梁山伯道:“那你老人家就不用管。”
梁秋圃道:“好!就依儿的言语。”
高氏听了儿子的话,只背对了灯光,兀自流泪。
梁山伯道:“你老人家,且莫要哭,儿子还没有死。”
高氏揩着眼泪道:“自然,我总是指望儿子活着的,你说这话,叫我这年老的娘,还有什么指望呢?”
梁山伯听了老娘的话,一阵心酸,也不由得自落两点眼泪。粱山伯是躺着的,把棉被盖着身体,脸子挨着枕头,泪滴在枕头上。那颧骨下稀松的肌肉,都浸得湿透了。梁秋圃把丝棉被慢慢给梁山伯盖好,拿出旧的白罗巾,把眼泪水由眼睛边到满脸,给他擦干。又用手轻轻拍着棉被,才从容的道:“好好的睡吧。也许今天睡一宿,明天就慢慢的好了。现在叫四九进来睡。”
梁山伯听说,点点头。
高氏道:“四九睡着的时候,我每回进房来三四次,他知道吗?”
四九在外面答应着走进来,才道:“也有一两次知道的。”
梁秋圃站在高氏后面,把嘴对床上一撇道:“自今晚起,睡觉要惊醒点。”
四九会意,连声答应是。但是这一晚上,尚幸无事。这样子结果,梁山伯虽没大好,也没有大坏。一连三天,都是如此。到了第四天头上,太阳刚斜照东边壁上,大概半下午,梁山伯睡着半迷糊的时候,见五色云端,幻成了整个太湖石,太湖石又高又大。至少有十丈高,石正中开了一个极大的洞门。太湖石也会腾云驾雾,且慢慢的望上升。那洞门忽然走出个挽官髻,穿宫装的女子,向他招手道:“来呀来呀,快上天啦。”梁山伯看这女子有点儿像英台,但仔细的看去又不是的。正要叫喊,却惊醒了过来。一看秋圃、高氏、四九三个人,都站在床面前。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梁秋圃对院子里看看太阳影子道:“大半下午了。”
梁山伯慢吞吞的道:“我请示二老,我死后,将我葬在胡桥镇,可以办理吗?”
梁秋圃垂着泪道:“当然可以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