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氏道:“哎哟!临行之时,几句话你还记得。”
祝英台道:“这个岂敢忘记。”
祝公远道:“好!过两天,请稳婆来家吧!”
滕氏见父女说红了脸,便道:“这又不是什么急事,女儿说过了,我们记在心上就是了。”连忙说些地方上的风俗,地方上的土产,把这话牵扯过去。
祝英台谈了很久的话才回房。她心里可暗记着,一个月期限,平常觉得太短,现在要等人,这时候就太长了。每在风清日午的时候,每有月朗星稀的时候,都在静静的细想。当她静静细想的时候,有一天上午要南风,偏偏是北风来了。祝公远在花园看花,银心低了头弯了腰扫花,祝公远抬起一只衣袖,摸摸胡子笑道:“这里是该扫一扫了。你那位小姐,除了看书,就是上花园。”
银心没有答话,他家王顺却匆匆的跑了进来,因道:“门外来了一个李长史小厮,说是有话须禀明员外。”
祝公远道:“李长史小厮有话须禀明我,这等我去见见。”说着话,自来到客厅。
王顺自迎那个小厮到客堂相见。那小厮见过礼,便道:“小斯是在李长史家当差。今晨有田刺史由远道来,听说祝员外也住在这里,邀我们长史特来引见。”
祝公远道:“既然如此。就快请吧。只是我家并没有好东西,足留远客哩。”
小厮道:“主客现时在路上行走,距此还有一二十里路,我特来报告一声。我还要回去回信呢!”说着,自向主人告退。
祝公远得了这个消息,自是欢喜。但刺史这个官,是当年作县令时候顶头上司,他特意来造访,这不知哪位老同仁暗中保荐。这倒千万不可大意,必须竭诚款待。当时就吩咐厨房,预备上等酒席。又督促家里小厮将各房打扫一番。所有家中人应该侍候的地方,都预备好了人。家中人知道大官要来,也小心侍侯。这里没有打扫完毕,家中看守大门的报告。客已经都到了。祝公远亲自迎接到大门外来。
这时,大路上来了三辆牛车。第一二辆到了大门口,人一同下车,共是八位,全是小厮打扮。第三辆奔到大门口,车上先跳下来一个小厮拢住牛,让车子停住。然后跳下两个人来。第一个头戴青母追巾,身穿蓝罗绣花大袍。面上三绺黑长须,一个酒糟鼻子,这就是李长史,外号有成。第二个头戴诸葛巾,身穿红罗绣边大袍。面上三绺苍白胡子,其面上团团的轮廓。手上拿了麈尾(注:晋以来牛车最阔绰。执麈尾为最潇洒),带笑不笑,倒有点道貌岸然。这就是田刺史。
祝公远连忙上前打躬,李、田一边还礼。
祝公远道:“乡居一切简陋,今天何幸二公远临。”
李有成道:“特来打扰,里面长谈吧。”
祝公远称是。在前引路。并吩咐家人对小厮们好好款待。到了客厅,请二公登炕上坐,自己坐在一边椅子上相陪。寒暄之下,才知道刺史叫令谋。李有成和田令谋和主人先谈了几句话,祝公远令家人送过一道茶汤。
田令疳道:“祝公有几位令郎呢?”
祝公远道:“唉!谈起这个,实在惭愧。公远半百开外,并无一个儿子。只有一女,当了儿子养大。”
李有成将手一理长须道:“是呀! 听说令爱学问好得了不得。”
祝公远道:“那是过奖了。不过没有男孩子念书,这个女孩子就当男孩子一样读书而已。”
田令谋将麈尾一拂,问道:“今年多大呢?”
祝公远道:“今年二十岁了。”
田令谋道:“现在还在念书吗?”
祝公远对女儿上余杭,原是一种秘密,因此哈哈一笑道:“孩子的本意,还打算念几年的。只是念到今年春天,觉着念书有许多不便,所以今年春天就停书不念了。”
李有成道:“是!女子念书,究有许多不便。令女公子现在有了人家没有呢?”
祝公远这才有几分明白,二位是被请来作媒的。这男家请了李长史作媒,已经了不起。还不嫌路远,请了田令谋同来,这人情圈子得特大呀。想必来头不小。便道:“小女尚未有人家。因弟只有这个女儿,不免留在家中,多过几年。”
田令谋道:“那么,我和有成兄,这个机会来着了。马子明太守,祝君认识吗。”
祝公远两手一拱道:“久闻其名,家住贸县廊头(注:鄞县汉朝以来,称为贸县,在现在鄞县以东。据《康熙志》,马氏家住廊头)。”
田令谋点头道:“这就是了。太守的儿子,名叫文才。特意在家请师授读。所以这个名号,他竟是名实相和会的。太守听说你家有一位千金,饱有文学,人品更不必提,堪称第一,因此特命小弟前来,为两家一作媒人,将你家小姐许配马文才。小弟又怕自己面子不够,拉了有成前来,可说双媒造府。祝君对此,谅无推辞的了。”说着,哈哈一笑。
祝公远听说马子明的儿子求婚,心里已有三分愿意。何况这两位媒人,在这乡下又是天字第一号的阔人,也不敢推辞。因道:“我公之命,小弟焉敢不遵。但文才多大岁数,人品怎样,小弟尚无所知。”
田令谋哈哈笑道:“是我们说话说得太快了。今当补行报告,文才今已二十二岁,人品啦,你不用提,保居……”他这言语没有说完,把一支麈尾轻轻地在手上拂了几拂。
李有成不等他把言语说完,免露穷相,便笑道:“第一两个字,当然不能说,这里千金已称第一,文才的人品,只称第二吧?”
田令谋那保居第一的话,自己正不好开口,一刻又想不起别的话来。他从旁一插嘴,正好解了围。便笑道:“对了对了,保居第二吧?”
祝公远道:“二公说话,当然不会错的。但是我家只有这个女儿,小妻也疼爱得了不得,小弟拟看一看小妻的意见如何,三日之后,可以听弟的回音。”
李有成道:“哎哟,那不是这消息靠不住了吗?”
田令谋道:“三天也不算多。可是我是个行路之人,三天期限,成了也罢。若是不成呢,这三天太无所谓了。”
祝公远点了一点头,又拱手作了几回揖。因道:“根据二公之为人,说的话,没有不相信的。以公远而论,当然唯命是从。可是小妻是个女人,又只生了这个女,若就是这样一笔将她抹煞,这样议论,小弟也不好开口。”说着话,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道:“愿二公明以教我。”
二人连忙还揖,大家坐下。
李有成道:“这样说,祝君是没有什么话了。照着平常而论,也似乎应当通过安人。这样吧,我们两人就此闲谈,祝君可以告便。”
田令谋道:“好,就依了有成兄。我还可以告诉公远君,马子明兄,论起家财来,这几县可称首富。凡是尊嫂令媛觉得马子明兄所可办到的,只管说,在纳礼时候,一定叫马家努力为之。这件事,祝君虽不曾对我说,我们也非常明白呀!”说毕,又打了个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