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最得意的一句话(2)
杜团长、金团长都成了战斗列兵,各拿了一支步枪,在城墙上散兵坑里射击。第三营营长张照普和炮兵营长何曾佩,也早拿了一支枪在散兵坑里射击。敌人因为西门外北角的护城河都很宽,逼近城墙,只有靠南正对了西门的一条线。再向上就是和沅江平行的城墙,没有迂回的路线,敌人唯一的法子,还是将山炮、迫击炮、平射炮,对了这面对着的西门城墙,轮流地轰击。炮弹打在城墙上,白烟火光上涌,沙土砖石,都是倒溅。轰隆隆的炮弹爆炸声和城土崩溃飞射中的呼咤咤之声,融合一片,异常地刺激耳鼓。平射炮的炮弹,射到城基向里面直钻,在城基上的守军,很容易感到身子卧伏着的城土,不断地在震动。一个山炮弹,若是碰巧落在城上,立刻把城上的土炸得涌起,烟和尘土掺合着的高潮,平飞起一阵黑峰。不幸在弹着点附近的守军,当然是血肉横飞,人就可以随了火焰失却所在。稍微远一点的人,弹爆着点的热风,可以把人的身体和崩溃着的尘土,一齐卷滚到城角下去。再略远一点,也会被飞溅着的砖石弹片打伤和飞起来的尘土掩盖着。但弟兄仍守在砖堆后面的,就始终在砖后面,藏在散兵坑里的就始终伏在散兵坑里,并没有哪个变更位置。 参谋主任龙出云奉师长之命,亲自在这里督战,手臂上挽着一圈白布红印的督战臂章,手里拿着一支步枪,在团长附近的一个散兵坑里伏着。在猛烈的炮火之下,就增加了一分严肃的意味。余师长巡行到这里,已是下午一时,敌人由天亮战到现在,已猛扑过五六次,阵地却丝毫没有移动。第三营营长张照普因一个炮弹在所伏的掩蔽部附近爆炸,头部重伤,已由兵士担架到兴街口的绷带所去,杜鼎团长派团副卢孔文代替他指挥。这时,大西门城门被炮弹打着只剩了半个圆框,紧靠了这门框的右侧,就被几个山炮弹垮了一道热沟,由城顶直到城脚,开着六七尺宽一条缝,我们在城基下作战的士兵,赶快用砖石沙包,在裂缝外边,砌起了一道闸,但大西门城门,被三门平射炮对准了轰击,虽是木板上钉有铁片,却早已不存在,所幸我们的工事,一切是在极恶的意料下建筑的,紧靠了这城口,就有座石块的坟墓式碉堡,斜斜地把城门堵塞,敌人的平射炮弹,虽可由门洞里穿了进来,可是这碉堡是微向北斜的,炮弹不能拐着弯打过来,至于迫击炮山炮,虽可以由城头上用抛物线打过来,而这座碉堡又是和城墙相连着半边的,而且又比城墙矮,很难一个炮弹擦城而下,打中这个碉堡顶,它近一点,会打在城墙上,远一点又打过碉堡去了,所以炮火轰了几十小时,这个碉堡还是完整无恙,就是右侧斜对了城门,掩蔽着碉堡门的三叠沙包,也并没有什么损害,杜鼎团长是时而在城上作战,时而在碉堡里指挥的,这时他在碉堡里派出卢团副上城去了,他正在碉堡孔里,观测城外的动向。在洞口的卫兵,忽然进洞报告,师长到了,他心里有些惊讶。但表面依然很沉着地,立起来迎着,敬着礼报颜色,从容地答道:“这里的地形,始终是有利于我们的,要沉着的守下去,不能变更位置。外围的友军,已逐渐接近城区,我们已把守城的任务,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古人说:‘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时就是我们最当努力的时候。”正说着,敌人的炮弹呼嘘嘘成串地在头上掠过,落在碉堡后,像暴风雨时的炸雷,不断地在地面滚动。余师长道:“这是敌人掩护进攻的炮。用电话通知弟兄们,我在这里,准备冲锋。”杜团长听说,立刻把电话通知出去,果然,在敌人炮弹烟火的下面,步兵密集着组织了四个波状部队,对了城基下猛扑将来,随了师长来的特务连排长朱煜堂,特别奋勇,带了四名弟兄,携着一挺轻机枪,奔出城洞去,就在城基下一堆乱砖上,架起轻机枪来,猛烈扫射。城基上的卢团副,听说师长亲自来到西门,便由城基上带了一班弟兄跳下,向南奔到一丛残破民房的短墙下,迂回到敌人第一个波状后面,迫近到第二波队的侧面,隔了短墙,然后将手榴弹全数地抛了出去,眼前一阵烟火风涌,随着就是敌人向后奔跑,像打翻了蜂巢,卢孔文首先举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就三跳两跳地,由乱墙堆里跳了出去。弟兄们随着一阵大喊杀呀,敌人第二个波队,也就把继续上来的第三个波队冲动,特务连的弟兄,这时为应合着这边卢团副的侧击,相应着喊杀,挺出雪白的二十几把刺刀,直冲了敌人第一个残落的部队而去。敌人看来势过凶,竟是没有一个人还击,拖着枪跑了,只十来分钟的工夫,敌人这一次冲锋,就被冲散了。卢团副随着朱排长之后,由城门洞里带了弟兄回来,他大着步子,挺了胸脯,走进碉堡,立着正,用洪亮的声音道:“报告师长,把进犯的敌人打垮了!”这是带兵的人最得意的一句话。余师长在他那声音里,也听出了他那份得意,在沉着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泛出几分笑意。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听!援军的枪声啊!(1)
十一月三十日几个险恶的局面,都应付过去了。 余程万师长带了特务连一部回师部去。但就是这一截短短的中山西路,也不是安全的路径。西门外的炮弹,由后面送来,水星楼的炮弹和北门庙的炮弹,交叉着向侧面送来。东门的敌人迫击炮,已移进了城墙,迎着头把炮弹送来。人在四面炮弹爆炸下走。他没有顾忌,在特务连前面走,他也终于安全地到了师部。师部里的参谋处人员,现在是全部出发督战。除了副师长陈嘘云,指挥官周义重在师长室代替指挥而外,只有李参谋在师部听候任务。师长回来了,李参谋报告,刚才我们飞机送来的东西,已经军械员点清,共有步枪子弹八千发,猪肉牛肉共二百多斤,报纸二百多份。师长立刻起草了一纸手令,叫李参谋按着上面的数目,把子弹赶快送到各部队去。猪肉和牛肉,这可以斟酌分发办理。晚上煮饭的时候,分给各营火夫去煮熟。这是后方人民给我们的盛情,我们一定要敬领的。李参谋因全师的非战斗员辎重兵和输送兵十分之九,都已参加了战斗,参谋处的官佐,也就剩自己一人在师部服务,接着命令之后,立刻去找没有军械及有工夫的人来会同办理。 子弹是当时的第二生命,很迅速地在半小时内就分送到了各部队。那飞机上丢下来的几大块猪牛肉,却堆放在屋子外面廊檐下还没有动,李参谋本人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也得了新任务,到水星楼去督战。在五点多钟的时候,来了一架敌机,绕着城圈子飞了一周。随后就在兴街口上空,丢下了一枚照明弹。这是敌人的老办法,每在黄昏攻击以前,就有这样一架飞机做短程的巡逻,照明弹落下来,就是到总攻击的暗号。那照明弹一枚小亮星突然在空中落下,在半空停住不坠,立刻变成了个面盆大的水最球,白光四射,将没有烧完的民房,如同白昼的,照得清清楚楚。于是四面八方的大炮。一齐狂响起来。当那枚水晶球还没有变成一阵烟化为乌有之时,山炮弹、散榴弹、曳光弹、烧夷弹、迫击炮弹,在空中布起千百道光线与火花,代替了那个坠下的月亮。炮弹哗啦啦轰隆地响着,起了千百个烈雷。轻重机枪的声音,就变成了决堤的江河,步枪也变成了散落的冰雹。我们的巷战区域缩小了,这个常德城的核心,变成了火网下的一座声海。在夜战间,敌人知道城里任何一间民房,我们都已拿来作为抵抗的堡垒,晚上分不出方向,那很容易走人我们的陷阱,因之他就改用了烧一截,攻一截的办法。在声海沸腾了半小时之后,常德核心区立刻又变成了火海。这时,大西门的城墙依然保守无恙。小西门的敌人,在城门内文昌庙和我们对峙,我们借着覆廓碉堡两种地面工事防御,正面的阵地放也无法摇撼。东城的战事,中山东路的敌人,已到了水星楼后面,在泥鳅巷口的碉堡面前,用平射炮迫击炮轰击,偏北,在图书馆门外的碉堡前对立。以上各地,还是以文昌庙这一线,距离师部最近。文昌庙附近左右的民房,全已着火,西北风到了晚上,总是速度加强的,风把火星和重浊的厚烟,一阵阵地向中央银行口扑来。人在下风头,简直立不住脚。但师长已再三命令,不许变更位置,所以无论是正面来的火或烧夷弹打在阵后,由后面倒烧过火来,大家全不理会,必等火烧到了身边,然后才去扑灭。好在谁也不会在完整房屋里作战,散兵坑和掩蔽部是在街巷中的,人纵然受烟熏,火还烧不到。至于用短墙砖堆掩蔽着的,也是没有屋顶的所在。长官已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个口号:有一墙,守一墙,有一壕,守一壕,有一坑,守一坑。这样地战到深夜,阵地还没有什么变更。十二月一日零时,师部得着两通无线电,是安慰的消息,立刻就用电话告诉了各部队。通电文的消息是这样: 友军已在德山东激。(距城十华里)已再严令占常山,到南城以援兄,冬期相见。望坚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