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虎贲万岁(43)

作者:张恨水 阅读记录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逮活的(2)

周、雷二人,不敢怠慢,周太福紧抓手榴弹引线,雷耀铣跳上前去,就去先夺落陷敌人的那支步枪。可是那敌人,已在坑里翻过身来,抓着死也不放。后面三十多敌人,看到同伴落坑,爬起来就向前抢救。周太福看得十分准确,等他逼近了这弹所在,使劲将引线一扯,立刻六弹同时爆炸。早有十几个敌人,随了烟火一丛,同时倒地。其余十几个敌人,摸不着头脑,转身向原路跑了回去,周太福见威胁已除,也跳了向前,帮着雷耀铣去俘敌。在坑里的敌人,一面要夺枪,一面要爬坑,手脚正忙乱着一团。周太福抬起脚来,对他脸上一踢,喝道:“好小子,倒下吧。”他头被重踢一脚,人昏了过去,枪已让雷耀铣夺了过来。他是个徒手的,两人更不怕了,一人扯了他一只手,活拖上坑来。 在这种三人纠缠情形之下,已在三分钟以上。败下去的敌人,退了几十尺公路,各找了一个掩蔽所在,将身子蹲下。他们见这边并没有人追击上去,也就不走。个个开枪,对了周、雷二人射击。有几支枪,还向土堆前面射击,封锁了周、雷二人去路。他们那意思,救不下人就让这三个同归于尽。可是那个被拖住的敌兵,让周、雷二人拳打脚踢,已精疲力尽。两个人将他摔倒在地,各拖住一只脚,由土堆斜角,拖下一片菜地里去。菜地上面是斜倾的土坡,正是射击的死角。由这里向小西门正好有条长满了草的小路,两个扭住这被俘的敌人,连扯带推,终于走进了小西门。在小西门上扼守阵地的赵相卿排长,早已看得清楚,立刻迎了向前,很赞许了几句,并要派弟兄护送他们回师部。周太福道:“报告排长,我们是早上挂的彩,这次,敌人的弹烟,都没有挨着我们。我们两人对付这鬼子足行。”赵排长一笑,也就让他们去了。周、雷二人和这个俘虏,步行着回师部,路经过振康堆栈,见王彪站在那门口在和黄九妹说话。黄九妹一手扶了半掩的大门,一手将个食指伸着嘴边,微微地笑着,王彪迎向前,竖了一个大拇指道:“真有你的,果然逮着活的了。”雷耀铣得意地用手拍着胸脯把经过的情形,略微说了一说,黄九妹和参副处几个勤务兵都是熟人,笑道:“好啦。你们把敌人打退了,论功行赏,你们会高升的,等着喝你们一杯喜酒吧。”周太福道:“黄家大姑娘要喝我们一杯喜酒吗?”雷耀铣道:“对了,等着喝你一杯喜酒。”黄九妹道:“大炮歇了大半天又响了,你还是这样嬉皮笑脸。看守着鬼子吧,别让煮熟了的鸭子飞了。”周、雷二人笑着,带了俘虏走,王彪也就跟在后面,周太福道:“你还在那里谈谈吧。我们能在火线上逮活的,到了城里,还会让他跑吗?”王彪道:“我也该回去了,参谋只给了我一小时的期限,现在大炮响了,会有事的。”雷耀铣道:“参谋给你一小时的期限干什么?”王彪道:“也是送一道公事到大西门。”周太福笑道:“我看不是,也是让你逮活的吧?你逮得着逮不着?”王彪道:“什么时候,开玩笑?”三人都哈哈大笑,相映着那个被夹在当中走的俘虏,低了头面如死灰,他们是更觉得有意思了。因为他们是非战斗员的勤务兵呀!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没让敌人活埋到(1)

余程万师长对敌情的判断,那是相当正确的,在二十七日下午四时以后,常德城周围的炮火,又开始向城基进攻了。 敌机九架,也在这时,在城空转了几个圈子,随着就丢了几十枚炸弹和烧夷弹,虽然一部分都落在废墟上,可是依然有个大火头,在空中涌起。昏黑的长空,又是红光照耀。北门外的敌人,就把兵力集中在城基东北角,展开两翼,向护城河进逼。三四十门大小炮,就对了一个角猛轰。北门是第一七一团一营吴鸿宾指挥,他带着两个连亲自在城上作战。敌人的战法,还是这样先用大炮集中向一处射击,造成一个火焰下的缺口,然后密集部队,分作若干波状,向防线缺口猛扑过来。我们呢?在没有重武器又缺乏子弹的情形下,也有一种固定的战法,就是敌人炮轰的时候,我们伏在战壕里,动也不动,听他在捣乱。等到敌人涌到护城河边的时候,才用机枪去射击。敌人若再逼近,我们就奔出战壕去,当头迎击,先用手榴弹炸,再用刺刀肉搏。来一次我们就反击一次,因此敌人就根本无法接近城基。由黄昏战到深夜,就是这样支持住了。北门的炮火达到了最高潮的时候,炮声先在东门相应,其次是西门。到了天亮隔沅江的敌军炮兵,也就开着炮攻击南墙,而且敌人的飞机,增加到四十多架,十几架一批,或随了炮弹着火处掷弹,或掷下弹来引起火焰,作为炮弹的目标。在常德城中心,抬头四周一看,完全是烟雾,把这个孤城罩住。在浓密的烟雾阵里,可以看到那阵阵紫绿色光焰,在烟雾下面喷射,城里所听到的炸弹,炮弹爆炸声,每是若干响连成一气。为了这声音的猛烈逼近,所有城外的枪声喊杀声都听不到了。在这种情形下,程坚忍奉着命令,在东门督战。由兴街口起在焰火当中,他和勤务兵王彪,成了两个模糊的黑影。向东走,因为那炮弹的烟凝结在废墟上,像寒冬最浓重的大雾。每一个弹落在烟雾里,火光带了无数的芒角,由平地向四周喷射,立刻烟里更加上一重烟。弹子嘘呼嘘呼的声音,造成一种惨厉的怪叫,带一种猛烈的热风吹来。这热风好几次由身边经过。程坚忍伏地稍迟,被这风吹着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但是他觉得战事到了今天,已到了无可再加的高潮,军人以身许国,本随时可死。而今天这随时可死的可能性,就十分地大。城里已是步步过弹,在火线上抵抗敌人的弟兄,更是在铁火的狂潮中了。死要死得慷慨,不管怎样炮火猛烈,必得极力达成自己的任务,死了也是心地光明的。退退缩缩地死去,那是种耻辱。这样想了,尽管让弹风掀在地下打滚,爬了起来,又继续地向前走。而在同样情形下工作着的,有通讯兵在牵着电话线,有工兵在铺着工事,有输送兵在送子弹,烟雾丛中,看到各种人影在活动。他觉得谁也没有把死放在心上,我怕什么?他继续地走近东门,远远看到东门那个城基缺口所在,弹火像大海船头上冲起的红色浪花,一簇随着一簇,向半空里激起,硝磺气味,触着鼻子都要郁塞起来。街道边的残剩房屋,经炮弹掀起,瓦片石子,像狂风雨点似的扑人。他这时已不知什么叫死亡,也不知什么叫恐怖,人像落在一种宏大声音狂浪里,把一切丢开,只是朝前走。到了中山东路的广清宫团指挥所里,见第一六九团柴意新团长伏在街上小碉堡的石壁下,手握了电话机,用沙哑的喉咙喊着:“冲上去,把他们消灭了。”在他指挥的时候,炮弹溅着地面上的沙石,由小洞孔里随狂风直穿进来,而他并没有理会。由这里到东门,径直地顺着中山东路,约是半公里,正好看守住那城基的缺口,但见平射炮的炮弹,距地面不高带着白色的烟箭,呼呼咚呼呼咚,向两座小碉堡连珠炮似的发射。缺口外涌起一座火焰山,向缺口边倒,缺口东北角,有三十多个敌人,趁着我们守军完全牺牲,援兵被弹挡住,就抢着爬过一人高的城基,突然窜到海月庵。这里还有一部分民房,和废墟相间隔。副团长高子日,原在这附近一个小碉堡里指挥作战,他身边已没有了正式的战斗兵。只是在昨天晚上,将本团的火夫杂兵,凑合了四十多个人,编并了一小队人,在此监视城基一角作为预备队。这些人既不是战斗列兵,他们就没有枪。昨日编并的时候,只找出了十支步枪交给他们。其余的是各人拿着本师从前操练国术的大刀和几尺长的木柄长矛,另外每人配上三枚手榴弹。这样的授给武器,自是万分不得已。而大家也就自始下了决心,预备最后一滴血,随时肉搏。这时敌人已冲进了城基,副团长高子日在街口石砌的甬道工事里,就在电话里向柴团长报告。他的答复很简单,冲上去把敌人消灭。高子日端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首先跳了出来,将手一挥,四十多名的决死好汉,一齐跟着跳了出来。由这里向前海月庵,全是些炮火轰击成的砖瓦废墟。平地上,左一堆右一堆的砖瓦和不曾倒塌的墙基,造成了障碍物。高子日一人当先,依着这些障碍物,蛙跃着前进。敌人三十几支步枪,也是各利用了这些障碍物,向里面射击,大家冒着敌人密集的枪弹,分着两翼迂回,包抄过去。直逼近到二三十公尺,然后抛着手榴弹,先向掩蔽敌人的所在,个别轰击。人是一秒钟不停 留,跟了手榴弹向前,既接近了敌人,拿着刀矛的士兵,手里家伙轻便,倒占着老大 的便宜,扎的扎,砍的砍,十来分钟就把这突入城里的三十多个敌人,消灭了三分 之二。剩着不到十个鬼子,向城基原来爬入的所在,跑了回去。高子日又抛着手 榴弹在后面追击。除了两个鬼子跳出城去,其余都让刀矛杀死了,但这样一来,敌人鉴于少数突人部队,在城内站不住脚,就放弃了这个办法,依然调集了迫击炮和 平射炮十几门,紧对了那缺口,连续射击。所有在东门外的山炮,已加到四十门以 上,也是对城基集中一点,连续轰射。轰射了一二十分钟,将这段城基轰平了,又 挨着轰了一段。程坚忍和柴意新团长,守在团指挥部里,由碉堡洞眼里向外张望, 但见炮火之烟,夹杂了堆土,层层叠叠在眼前飞腾。到了中午,指挥所里向扼守缺 口几个据点打着电话,已有好几处一律不通,派出传令兵去,有的就不回来,回来 的满身都是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