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东西一步一步的走到石桌前，再去取了一点温水倒在砚台里化开。
此时，用法术敛去气息的林十安就站在他身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用墨条在砚台上磨了几下后，沈衍又摸着从旁边抽出了几张折皱的宣纸。
在指尖感受到上面墨迹的滞涩感后，他将用过的这几张纸铺平，然后拿起了毛笔。
尽管沈衍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笔锋中依旧带着苍劲之感。
每一张上面，都写满了沈衍的字迹。
而这些字迹全部都只写了三个字——
林十安。
此时沈衍又再次动笔，在这几张纸上练了很长时间后，他才抽出一张新的宣纸出来。
沈衍用手指丈量好距离，然后在正当中写下：婚書
第296章 师尊的上古大妖（十四）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沈衍落笔工整又缓慢，像为美人描眉一样小心翼翼。
在婚书的结尾，他写道——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此证。
在写完这最后两个字时，沈衍的笔尖克制不住的颤了颤。
下一瞬，自他黯淡无光的眼眸中，竟落下了一滴眼泪。
怎么办……他的小傻瓜……以后要一个人走完所有的路了。
一想到这里，沈衍整个心脏都疼的颤抖起来。
哪怕他自己已是千疮百孔，可他还是担心林十安会孤独，会受伤，会在受了委屈的时候，连个温声哄他的人都没有。
此时站在原地的林十安，看着这满纸的深情，整个人却绝望的连瞳孔都涣散开来。
沈衍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
好像不爱他，又好像很爱他。
他不懂，他不明白。
明明是他亲手推他入万劫不复，到今日他都想不明白，沈衍怎么能那么心狠。
那个时候，他那般不畏生死，满腔孤勇的爱着他。
可沈衍还是要践踏他的爱意。
他对他说过的那么多次爱你，哪怕有一次是真的，他都不会这么恨他。
在看见沈衍在婚书的下角写上两个人的名字时，林十安感觉他的身躯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就这样活生生被扯了出来。
“你怎么敢……”
在听到林十安声音的时候，沈衍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衍，你凭什么。”他说话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沈衍垂下双眸，没有说话。
他不敢告诉林十安，他想跟他好好过一辈子，哪怕只是在这纸上也好。
“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林十安在读完这八个字后，忽然讽刺的笑了起来。
沈衍听着他的笑声，尽管已是撕心裂肺，但他仍然看向林十安的方向道：“是我不该痴心妄想，你不要生气。”
话音刚落，林十安右手微动，沈衍面前的那些宣纸便立刻烧了起来。
“你不配。”
在说这三个字时，林十安已是泪流满面。
但他却不愿露出一点端倪，让对方察觉到他的痛彻心扉。
没想到沈衍此时却直接将手伸进了火焰之中，哪怕瞬间被灼烧皮开肉绽，也将婚书的一角进死死的抓在了手中。
“我只留一点，一点就好……”
他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了，他不该有这样的奢求。
林十安唇角溢出一抹鲜血，满目都是凄凉惶楚。
“我认输了。”他一字一句道。
他输在沈衍够狠，也够可悲。
在林十安离开后，沈衍一个人在雪地中坐了很久。
直到鸿钧走到他面前时，大雪已经覆满了他的全身，可沈衍就像是毫无知觉般，一动不动。
“这十世是你一意孤行求来的。”鸿钧看着他，满目怅然的道：“你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明明已经彼此都知道答案，但鸿钧还是想问。
沈衍瞳仁微动，原本那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如今却被烧的溃烂不堪。
但他的手心里依旧紧紧握着什么，固执的不愿松开。
可此时听了鸿钧的话，沈衍却抬起手来，一点一点的张开了手指。
他的手心里，只有一片边缘焦黑的洒金红纸。
上面只剩下了三个字，十安和衍。
他用已经浑浊的瞳眸望向鸿钧，“无边泅渡，皆是为他。”
鸿钧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喉中溢出一抹苦笑。
到了这种地步，还是要爱啊。
——
“你真的不去看看他吗。”宋决看着林十安。
林十安看着眼前的虚幻之海，眼眸中只剩空洞麻木。
宋决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些无可奈何，“至少他爱你的这十世，是真的。”
那种眉目间尽是柔情的样子，没有人可以作假。
就在宋决继续说话时，林十安面无表情的看向了他。
“你还救不救白泽了。”
“我……”宋决张了张嘴，然后倏地换回了他本来的模样。
“你既然这么恨他，那为何还要让我在那九明峰上日日看着他？”饕餮一脸暴躁的道。
“我只是不想让他轻易的死了。”
“行，”饕餮边点头边抽气道：“我打不过你，我也说不动你。”
“林十安，你不要后悔。”
半月后，踏云宗主峰响起三道悠扬的钟声。
众位修者齐聚于此，参加宗主之女的结侣大典。
林十安站在云巅之上，负手而立。
“沈衍，他要死了。”
不知何时，饕餮出现在了他身后。
听到这句话后，林十安竟垂眸笑了笑。
“也好，等他在凡界的肉身消亡，自然就能回神界做他的圣神烛照了。”
话音刚落，高挂在天穹上的太阳竟然瞬间陨落，天地六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林十安面色大变，下一瞬便出现在了九云峰上。
沈衍的额心浮起一抹鎏金的光焰图腾，可眨眼之间便黯淡了下去。
他躺在塌上看着林十安，无声的笑了笑。
“对不起，以后不能再陪你了。”
林十安无助至极的站在那里，神情间满是破碎。
沈衍抬起手，像是想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可还未碰到他的脸颊，大手就倏地垂落了下去。
而此时，鸿钧面前的圣魂灯也彻底熄灭。
林十安感觉自己的整颗心脏全部裂成了碎片，血肉模糊的感觉让他猛地呛出一口血来。
此时，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神情看上去愤怒至极。
“林十安，他活着你不敢说爱他，他死了你也不敢。”圣主幽萤气的浑身颤抖，“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有多残忍。”
林十安没有说话，只是俯身将沈衍抱了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多爱你，所以你还要杀他几次？”
此时，一股横贯天地的妖力忽然从林十安身上爆发出来，连幽萤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最后，林十安将沈衍带回了虚天极境之中。
“沈衍，你看这天上的云，要散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