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男子慢慢垂下眼帘,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娘曾经告诉他,如果有人问他姓名和年龄,都要礼貌的大声回答。
于是林小宝站的板板正正的道:“我叫林挚终,是镇北王世子,今年五岁了。”
可他不知道,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一遍遍的凌迟着男子。
“林挚终,林挚终……”
情深挚爱,从始至终。
白发男子一遍呢喃着他的名字,一边站起身带着满身锁链走向那黑暗的角落。
布偶一个个落地,林小宝赶紧捡了起来,“伯伯,你的娃娃掉了。”
“不是了……不是我的了……”
林小宝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跟了两步,“这里这么黑,伯伯你还是让它们陪着你吧。”
正在这时,殿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一个公公满脸着急的进来道:“世子,快随奴才回去吧。”
“可是这个……”
话还没有说完,太监便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世子,奴才得罪了。”
“诶,娃娃!”
那些布偶从林挚终的手中掉下,砸在了地上。
等殿门阖上的那一刻,铁链声又再次哗哗作响。
那个满身脏污的男子扑到在地,小心翼翼的将布偶捡了起来。
布满伤痕的修长手指珍之又重的抚在上面,用嘶哑的声音低声道:“安安,对不起,对不起……”
一家三口出宫回家的路上都各怀心事,林小宝本来想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可爹娘看起来都不太高兴,所以他也没敢说。
“王爷,你明日当真要去昭狱看陆恒致?”
林十安沉默了一会,然后道:“嗯。”
“你是想去……”易和溪没把话说完,而是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林十安笑了笑,摇头道:“说到底,我与他并无仇怨,不过是目的不同罢了。”
易和溪垂下双眸,“可要妾身陪你同去?”
“不必了。”
隔天,当林十安踏入铁牢的时候,他清晰的看见陆恒致的眼睛亮了一瞬,然后又再度陷入了死灰。
林十安负手走到他面前,微微偏头想身后道:“你们先出去。”
狱丞立刻拱手道:“是。”
等其他人退出去后,陆恒致抬起头道:“来看笑话?”
林十安神情冷漠,“后悔吗。”
陆恒致看着他,反问道:“那你后悔吗。”
林十安看着他如今这副狼狈落魄的模样,开口道:“北境十五城皆归本王,何悔之有。”
“呵。”陆恒致苦涩的笑了一声,“你若是想,当初这天下都可尽归于你,可你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林十安也笑了一声,笑他们两个还真是又傻又可悲。
“还没当面道过喜,听说你成了婚,还有个儿子。”
林十安垂眸,“皇帝已经下了旨,五日后赐你车裂之刑。”
车裂,就是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别向不同的方向拉,活生生的把人的身体硬撕裂为五块,所以名为车裂。
他知道帝王之心向来无情,但却不知竟能狠到这种地步。
“他连我都舍得杀。”陆恒致脸上依旧挂着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这样他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这样,才能坐稳江山。
“他有他的选择,我不恨。”
陆恒致的嗓音喑哑,悸痛却又带着止不住的情深。
对他一个人残忍负心又如何,他的昀儿终是成了这天下的圣主明君。
“我可以救你出去。”
陆恒致抬眸,“镇北王这是怜悯于我?”
林十安看向铁牢唯一投进光亮的地方,“物伤其类罢了。”
“说到底,我们三人之中,终究是你的下场最好。”
陆恒致屈起腿,自嘲着道:“我就要死了,沈衍疯了,你娶妻生子,依旧还能做你的……”
“你说什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林十安揪住前襟提了起来。
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颤抖,陆恒致不解道:“我说错了么。”
林十安紧缩的瞳孔不断颤抖着,“你说,你说他疯了……”
陆恒致这下愈发疑惑,“难道你不知情?”
林十安脑中轰隆作响,脸色惨白的就像一只孤魂野鬼。
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摔倒在了地上。
“原来你真的不知。”陆恒致的眉心用力的蹙起,“当年他自边境回来,整个人就疯了。”
“他不眠不休,整日坐在那瞻星台上下棋,下完一盘就捅自己一刀。”
陆恒致提起这些往事也面露不忍,“要不是太后让人锁住他,恐怕五年前沈衍就死了。”
他看着林十安,试探道:“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陆恒致以为沈衍那般豁出性命帮林十安保住那些将军家眷,两人说开了肯定能重归于好,没想到林十安却猛不丁的娶了个女人为妻。
林十安就这样满身灰尘的坐在地上,手都擦出了血口也若无所知。
“你是不是误会他……”
可还没等陆恒致把话说话,林十安就从地上爬起,然后像疯了一样跑了出去。
陆恒致看着他的迅速消失的背影,苦笑着道:“也好,至少你们还有机会白头到老。”
林十安就这样闯进了宫里,禁军们不敢对他拔刀,只能排成人墙百般阻拦。
随着越来越多的皇城禁卫倒地不起,禁军统领大急之下高声道:“镇北王您强行闯宫,这可是谋逆大罪,快快停手!”
就在场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之时,皇帝宫里的御前大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大喊道:“皇,皇上口谕,放镇北王入宫!!”
禁军统领立刻高喊停手,禁卫迅速四散而开,生怕下一个倒地的就是自己。
林十安感觉自己全身像是着了火一样,腾起的烈焰不断的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进到授天宫内,却发现满地的枯枝落叶,里面空无一人,像是早已旷了许久。
林十安一刻不停的又跑去了长信宫,却被宫娥们死命拦住。
“镇北王您先千万冷静,太后正在午歇,您不可能擅自闯入。”
“滚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出声,此时的林十安就像一头负伤的猛兽,全身迸发着骇人的气势。
宫娥们远不比禁卫,根本招架不住,此时正殿大门忽然打开,沈淑仪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进来。”
林十安进殿后,满目阴沉的看着主位上的人道:“他人呢。”
不过五年未见,沈淑仪仿佛苍老了许多,“你现在才来寻他,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再问你一次。”林十安紧紧的咬着牙齿,浑身满是森冷的杀气,“他、人、呢。”
“他疯了。”沈淑仪的面色十分平静,“林十安,他疯了啊。”
“当初你到底让他多绝望,才会活生生的被你逼疯。”
沈淑仪早就后悔了,若是知道会到这种地步,她绝不会做那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