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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新传(105)

史进当头一个,正是忍耐不住,便站在街头上大声叫道:"东京各位老百姓听了,现在朝廷下诏,罢免亲征行营使李兵部相公。眼见这座东京城,没有人来担当保守了。现在太学生陈东,又到宣德门伏阙上书。请朝廷起用李相公。如有愿意挽留李相公,来保护身家的,都随我们到宣德门外叩阍去。"这样一喊,街上老百姓纷纷围拢来问话。一打听所喊叫的,又是旧日梁山泊好汉,益发相信。也有人认得林冲、徐宁的,都欣喜着相告道:"正是他们在这里,听说他们在马统制手下出力,屡次出战打胜仗,若不是李崩{公真个罢免了,他们怎地会在城里不在战场上? "这样议论着,街上人便越来越多,竟不用得史进等呼喊,那朝廷罢免了李纲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九城。围城里面百姓也作不得甚事,所提心吊胆的,便是怕城池防守不坚。这时听说罢免了李纲,便如城池要被金兵攻破一般,兀谁不愿出来随同陈东去上书?只是在这半个时辰内,街头拥挤了几万人。大家听说梁山好汉,于今为官家出来,都争向他们面前来唱喏。林冲、徐宁,都是久往东京的人,大家更是愿意围拢了攀谈。这十筹好汉,被人民团团圈住,一步移动不得。在人后面要争向前来张望的人,兀自人群后面推动着。关胜看了这般情形,虽是十分快活,却想到东京是天子脚下,这般风光,却不是树大招风。因身后有一座生药店石柜台,便一跃登上,向众百姓四周拱了手道:"承蒙不弃,我等兄弟都十分感激,只是愚兄弟这番呐喊,意在请各位出来向官家叩头,留着李相公,非为自己。等着天下太平了,且与各位从容厮见。今日且都到宣德门去,随在上书的陈东先生后面,向北阚叩头去。天色不早了,休得耽误了时间。"他恁地说了,人民哄然一声,都向皇城宣德门风涌了来。这已到申牌时分,陈东和百十余位太学生,还有千余名绅士,早拿了谏书,跪在门外敞地青石板上,托黄门太监呈入宫内,只等候宣旨。在四周看热闹的人,已是不少。现在又来了几万名百姓,把这宣德门附近十几条街巷,拥挤得没有了一寸空隙。关胜等因陈东有言在先,须在宣德门厮见,因之极力排挤了众人,遥遥站在空场外沿观看。这空场里有御林军士,三五成群,手拿皮鞭轰赶人民近前。原来陈东所跪着的地方,却也别无杂人。这时大群人推推拥拥,层层向前堆叠,便直拥到空场里来,御林军虽是把鞭子挥打,却也阻止不住。陈东所跪的地方,也都前后是人拥挤着,他们跪不定了,也只好站立起来。那在宣德门楼上的黄门官看了这情形,接二连三,向宫内飞奏了去。

钦宗罢免李纲,本来心里老大过不去。及接到陈东一班太学生奏书,洋洋数千言,痛陈利害,说李纲绝不可免。自也有几分动心。若说太学生多事,无如太上皇禅位之时,就有诏不惜改过,求人民上书直言,自也说不得他们有甚不是处。于今听了奏报,有数万百姓在宫门外陈情叩阍,若不依允,恐生变故,便不再询问宰相意见,便亲提御笔,写下诏书,复了李纲尚书右丞之职,并兼任京城防御使。将诏文交付黄门太监,到宣德门前宣读。同时,并宣诏着种师道立刻入城弹压。那些请愿的百姓,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胆子越壮,并不顾虑天威,将几百名御林军挤在人海里,那让让他们有个伸手脚处。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要起用李兵部,有的说要罢免李邦彦,有的说要请种师道出战,有的说宣召宋江入京,人多口杂,广场之上,声如鼎沸。地下站不住人,有的爬上石华表和石狮子上,有的爬到都道树上,到处人影浮动。不但陈东这千余人混迹在人丛里。便是关胜等十人也被人潮挤得七零八落。当那黄门太监,站在宦德门城楼上向下面大喊圣旨时,这下面人声哄哄,兀自无人理会,后来官里派出许多内监和御林军,直挤到人丛里,高声喊叫,圣旨下了,复了李相公尚书右丞职,并兼任京城防御使,各位可以放心回家了。这声音传达遍了,人民又轰雷也似呼喊着万岁。方才有人缓缓离开这皇城附近。那十人中之林冲,正是怕人从中熟人过多,既不便一一握谈,且自由小巷里走着,先避回曾正酒店去。正自低头走着,忽然有人在身后叫道:"兀的不是林教头?"林冲被这一声唤着,便站定了脚向后看来。见有一个老汉和四五个人站在巷口向自己指点。林冲便向前唱喏道:"张七叔多年未见,一向都好?"那老汉道:"舍下还是住在当年与教头作邻居所在,托福平平而过。听说教头现时在邓州都总管那里从军,于今又随弟兄们来京勤王。这却好了,不但是重见天日,而且是衣锦还乡。"说着,指了林冲,向同站的人道:"你们看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豹子头林冲。"那些人听了,都向前唱喏。不想街头一个行路人,向林冲指着道:"啊!你原来就是林冲?教我认得你!"说着,匆匆而去。这一次有分教,却在林冲身上,再掀起一翻波浪来。

第四十二回 东京城马忠辞众杰 相国寺智深遇仇人

这个匆匆过去的人,林冲却是出乎意料,虽是有些面熟,却是记不起他是兀谁。他恁地指点了自己说话,自不免向他走去的后影,看得呆了。李七叔在一旁见了,便问道:"此人是兀谁?却恁地言语冒犯教头,教头认得他吗?"林冲道:"小可有十年未来东京,正不知此人是谁?不知有何事情得罪于他?恁地凌辱小可。"在旁听话者,有一个人插嘴道:"我认得他,他是高俅家里的夏虞侯。"林冲猛然想起,那日到高俅家里去刺杀高衙内时,有一个虞侯引进,不曾问得他姓甚的,正是此人。他这些言语,必是指了那件公案。现今满街人山人海,此事自道破不得。便向李七叔道:"原来是高家奴才,他自和我是仇人。"李七叔道:"好教教头欢喜,于今蔡京、高俅这班人都失了势,正自欺侮百姓不得,高俅那厮,早已跟随上皇到建康去了。他儿子留在东京搬运财产,却被人闯进家去把他杀了。便是这夏虞侯认识教头,如今教头为国出力,也奈何你不得。"林冲道:"小可自也不将此等人言语放在心下。今日天色已晚,还要出城赶回军营去,改日却到府上相候。"说着,唱个喏,自告别而去。

到了曹正酒店时,十兄弟也陆续回来。多事的一日,容易混过。这已到了掌灯时候,大家用过酒饭,在一间阁子里,围在灯光下坐地闲话。林冲困把夏虞侯认识出来的事,告诉了大家。鲁智深道:"怕他甚鸟?休道高俅那厮一般的走了否运,便是他还在朝,我等在东京城外出了这身血汗,他也奈何我不得。"徐宁道:"休如此说,这朝中还有不少高俅一路脚色,他们官官相护,提防他却在官家面前播弄是非,不见李相公功高望重兀自在危城中罢了职?"关胜坐在一边,手抚长须,闭目凝神了一会,笑道:"林冲贤弟身上,或可无事,只是我等今日这番风光火刺刺地,却是特张扬些,那要罢免李相公的一班权奸,恐怕不能漠然视之,贤弟等不常听了他们言语,兀自称着我们粱山余孽?"林冲道:"关将军道得是。这东京城里,那有容我兄弟风光的道理,于今金兵围困了城池,且由我们自在,待得金兵乓退了,却慢慢地和我们清理帐目。史大郎曾在城外处分过那童贯继承的儿子,那童贯兀自跟随了上皇在江南,他将来回到东京,却不会忘了这事。"史进笑道:"怕事时,我不做出来了。若依得我性子,今天益发鼓动众百姓拥到李邦彦、白时中家里去,杀了那几个误国奸贼。"一言未毕,有人在帘予外笑道:"好大话儿,隔墙有耳,各位兀自不肯提防着。"说毕,一人掀帘而入,看时,正是将史进引荐给李纲的东京缉捕副使吴立。关胜、林冲见此人入来,都不由得脸色一变。吴立站着,向大家拱手唱喏道:"各位休得多疑,小可特地来送个信的。那李邦彦恼恨陈东这班太学生和各位好汉,又把李相公请愿复了官,他自向官家奏本,道是此风断不可长。又说陈东那班书生作不得甚事,唯有粱山人物,最能兴风作浪,东京城里断容不得。陈东也曾伏阙上书过,何曾轰动过这些百姓,有人亲自见梁山弟兄在街上呼喊百姓出来请愿,因之百姓都跟随了向宣德门去。这事作得一次,如何作不得二次?围城之内,却是容不得许多不法之徒。官家听了,自也心动,便吩咐开封府尹将各位严加看管。这府尹聂昌,虽不是个好官,却也和现在的蔡京、王太辅路数不合。各位是蔡京对头,却还不曾和李邦彦作对,自不愿平白地得罪了各位,他却把小可叫到衙里去。着我和缉捕正使梁信寻觅各位错处。那梁信说,没来由与各位无事生风争的?小可此来,并无他意,各位在城中无事,奉劝回到城外营里去也好。这李邦彦相公,兀自恼恨着各位多事。"关胜道:"如此,深谢副使照拂。某等在城中并无所恋恋,明日一早,即当出城。"那吴立却向史进拱手笑道:"像适才史将军那等言语,若是教外人听去了,却不是老大把柄?"说到这里,他又向林冲点头笑道:"这是林将军吗?借一步说话。"林冲只得和吴立走出小阁子来。吴立站在屋外执了林冲的手,低声道:"并无别事,不想十年前的旧案,竟会复发了。那高俅手下人,适才在缉捕使衙里告下了伸冤急状,他那状纸上说是林将军白日持刀入人家,杀了高衙内。"林冲冷笑道:"那高家是我仇人,缉捕使必然省得。"吴立道:"正因如此,我便向正使说了,这状纸相信不得。一来是这高家与林将军有仇,必然是看到了林将军在京,只是想当然耳来诬告将军。一来将军到京,自在马统制营里效力,不曾进城来,如何会到高邸去杀了高衙内?正使却也说,我这话道的是,且把这状子压下了。小可怕这事众位将军不曾晓得,所以特请将军走开一步说话。"林冲道:"林冲作事,向来不省得欺瞒了人,自家兄弟,自不须说。那蔡京、高俅朝廷兀自要捉来问罪,以谢国人,难道缉捕使衙里,还要替这高贼说话?我是不曾遇到高俅。我若见了,一般地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吴立见林冲恁般言语,便瞧科三五分了,因道:"小可来此,并无坏意。只是通知各位豪杰一声。这是是非之地,明日天亮时,便请各位回西郊去罢。"林冲向吴立拱拱手道:"足承美意,明天我等出城去便是。"吴立依然执住林冲的手,装出很诚恳的样子,微笑道:"我吴立虽在东京作官,却也略知个好歹,决不会奈何各位。只是官职卑小,却教小可强不过宰辅三司去。凡事原谅则个。"说毕,又唱个大喏,然后进屋子来,向众人告退。他去后,大家议论一阵,便都省得无论恁地,也强不过那李邦彦、白时中去。次日一早,便出城回向马忠营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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